光门内的风裹着松节油气息灌进鼻腔时，周觉的后颈先于眼睛感知到了变化。
他抬起脚的瞬间，鞋底触到的不再是图书馆的大理石，而是带着温度的青灰色方砖——每块砖边缘都刻着细密的云纹，像极了师父收藏的那副明代象牙棋盘。
"这是..."林棠的声音发颤，她的布偶被攥得变了形，"我的鞋跟卡住了。"周觉转头，看见她站在三步外的方格里，米色裙摆下露出的鞋跟正陷进砖缝，缝里渗出极淡的金色荧光，像被激活的电路。
沈铎的战术刀突然发出轻鸣，刀身映出的不再是石榴树，而是这片棋盘空间的倒影。
他单膝跪地，指尖划过砖面："每块砖的纹路都在动。"话音未落，周觉脚边的云纹突然扭曲成漩涡状，远处的林棠所在的格子则绽开了梅花形状的光纹——原来每一步移动都会触发棋格的景象变化。
"欢迎来到'记忆交易市场'。"
清冷的女声从正中央传来。
周觉抬头，看见莫言站在半人高的棋台上，发簪的木珠已全部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流动的光点。
她手中托着一枚乌木棋子，棋子表面浮着细碎的记忆碎片：有婴儿的啼哭，有恋人的拥抱，还有某间实验室里闪烁的红色警报。
林棠的布偶突然在她怀里挣扎起来，旧棉花填充的身体竟渗出温热的触感。"系统提示！"机械音炸响在三人头顶，"每位玩家需提交一段最珍贵的记忆，由裁判评估价值并给出评分。
得分最高者获得通关权限。
记忆提交不可逆，违规者将被移除。"
周觉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在图书馆时，沈铎的战术刀映出石榴树，林棠的布偶多出母亲的针脚——元界在抽取现实与记忆的关联。
而所谓"最珍贵"，本质是情绪价值的量化。
系统要的不是记忆本身，是记忆里的喜悲浓度。
"开始吧。"莫言的指尖抚过棋子，目光扫过三人，"沈铎先生，你先来？"
退伍特种兵的背肌瞬间绷紧。
他望着战术刀上摇晃的石榴树倒影，那是他八岁那年，奶奶在树下给他编的草蚂蚱。"我奶奶..."他刚开口，棋子突然泛起刺目的红光，"情绪浓度97%，超标。"
"移除。"系统音冰冷。
沈铎的身影开始虚化，他猛地抓住周觉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战术刀的震动传来："带林棠出去。"话音未落，他已消失在金色光雾里。
林棠的布偶"啪"地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捡，发梢垂落遮住泛红的眼尾："我...我要交布偶的记忆。"那是她高考前夜，母亲熬夜缝补被她哭湿的布偶，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体温。
周觉看着她指尖颤抖着触碰棋子，棋面立刻腾起粉色光雾——"情绪浓度92%，超标。"
"不！"林棠扑向即将消散的光雾，却被无形屏障弹开。
她转身看向周觉，眼尾还挂着未落下的泪："周觉，你...你一定可以。"
周觉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老魔术师教过的"误导三阶法"：第一阶用细节转移焦点，第二阶用真实包裹谎言，第三阶用情绪掩盖目的。
此刻系统要的是"最珍贵"，但太珍贵的记忆必然情绪浓烈，反而会触发超标。
他需要的是一段"看起来珍贵，实则被刻意稀释"的记忆。
闭眼的瞬间，他想起幻戏斋后屋那面铜框镜。
那是他成为学徒时，师父送的见面礼。
真实的记忆里，镜面蒙着薄灰，镜框雕着缠枝莲纹，师父说："这镜子照的不是脸，是人心。"但此刻，他在记忆里添了片未存在的月光——那晚月光穿过窗棂，在镜面上洒下银斑，师父的白发沾着碎光，说："小觉，镜子后面的世界，要自己走进去看。"
当他将这段加工过的记忆输入棋子时，指尖能感觉到电流的刺痛。
莫言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在棋子上停顿了三秒——那是读取记忆时的标准反应。
周觉盯着她的睫毛，看她眼尾的细纹因困惑而轻颤。
"记忆评分：89%。"系统音响起时，林棠的抽泣声突然顿住。
莫言将一枚银质钥匙递给他，钥匙齿上刻着与《元界起源》书脊相同的纹路："你赢了。"
周觉接过钥匙的瞬间，掌心传来灼烧般的痛。
他望着林棠被光雾包裹的身影，她的布偶飘到他脚边，耳朵上的针脚在光中泛着暖黄——那是母亲的温度，是真实的痛。
"你以为你在操控系统？"莫言的声音突然低下来，只有他能听见，"其实你只是它的一部分。"她塞给他一张纸条，触感像极了图书馆里《ZJ-A001》档案册的纸页，"找到真正的'ZJ-A001'，否则你永远只是替代品。"
周觉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赫斯特手腕的编号，想起系统提示的"欢迎回家"，想起莫言消失前说的"镜子之后还有镜子"。
纸条在掌心被攥出褶皱，他抬头时，莫言的身影正在虚化。
但这次不同。
她身后浮现出另一个人影，同样的轮廓，同样的眉眼——那是周觉自己。
光门在棋台后方缓缓开启，松节油的味道再次涌来。
周觉攥紧钥匙和纸条，回头的瞬间，两个重叠的身影突然露出相同的微笑。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像被程序设定好的机械反馈。
林棠的布偶被他捡进背包，针脚处还残留着体温。
光门的另一侧传来若有若无的对话声，像是很多个"周觉"在同时说话："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光门。门后，有无数面镜子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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