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初雪总是来得突然。刘虞推开州牧府斑驳的窗棂时,发现庭院里的老槐树一夜之间披上了银装。他呵出的白气在须眉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手指触到窗框上未扫的积雪,冰凉刺骨。这个年近五旬的汉室宗亲,眼角已经爬满了鱼尾纹,此刻正望着北方天际线上几道突兀的烟柱出神——那是鲜卑人的烽火,已经连续燃烧了三日。
"明公,右北平的军报到了。"别驾赵该踏着积雪匆匆走来,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他手中捧着的竹简上还带着驿马奔驰后的体温,火漆印赫然是公孙瓒的白马纹章。
刘虞接过竹简时,发现自己的手掌比想象中更加颤抖。展开一看,上面狂放的隶书几乎要跃出简面:"瓒率白马义从击鲜卑于白狼山,斩首八百级,获马千匹,焚其穹庐三十帐..."末尾那个"瓒"字的最后一捺力透简背,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
"这个公孙伯圭!"赵该忍不住跺脚,震得屋檐下的冰棱簌簌掉落,"丘力居的使者还在驿馆等着续签互市条约,这下如何交代?"
刘虞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个皮囊,倒出几块乌黑发亮的石块。这是乌桓人用来交换盐铁的煤精石,每一块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显示出草原民族对这次贸易的重视。现在,这些石块在他掌心显得格外沉重。
"备马,我去趟右北平。"刘虞突然说道。
赵该大惊:"明公!公孙瓒那厮上次当着您的面都敢..."
"所以更要去。"刘虞已经取下墙上的狐裘大氅,"告诉丘力居的使者,就说我去给他们讨个说法。"
右北平的雪比蓟城更猛。刘虞的马车在官道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不时打滑。透过车窗,他看到沿途村落里胡汉杂居的景象:鲜卑妇人用毛皮与汉人老妪换陶罐,乌桓孩童与农家子弟在雪地里追逐嬉戏。这些画面是他执政幽州五年来最珍视的成果,如今却因公孙瓒的肆意妄为而变得岌岌可危。
当城墙高耸的右北平郡治出现在视野中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刘虞掀开车帘,只见一队白马骑兵如旋风般卷来,为首者银甲白袍,长枪如雪,正是公孙瓒手下白马义从的统领——常山赵子龙。
"末将赵云,奉公孙太守之命迎接使君!"年轻将领勒马抱拳,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他身后千骑肃立,每匹战马的鞍鞯上都挂着血淋淋的鲜卑人首级,在雪地里滴出一串串触目惊心的红点。
刘虞强忍不适,温声道:"赵将军辛苦,不知伯圭何在?"
赵云尚未答话,远处城门突然洞开。一骑纯白如雪的战马飞驰而出,马背上那个披着白狐大氅的身影,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锋锐之气。
"刘使君别来无恙啊!"公孙瓒的笑声裹挟着风雪传来。他驰到近前也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马车里的刘虞,右手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靴跟,鞭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刘虞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冠:"伯圭好大的威风,白狼山一役,朝野震动。"
"哈哈哈!"公孙瓒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惊飞了城头栖息的寒鸦,"使君是来问罪的?"他猛地收住笑声,眼神锐利如刀,"那些鲜卑狗去年秋天寇边,杀我汉民百余口,某不过是以牙还牙!"
"可丘力居已经..."
"丘力居?"公孙瓒不屑地啐了一口,"老匹夫一边派使者送礼,一边纵容部落劫掠,使君还要继续养虎为患吗?"
风雪突然变得猛烈起来。刘虞感到刺骨的寒意穿透狐裘,他望着公孙瓒身后那支杀气腾腾的白马义从,又看看远处村落里升起的炊烟,终于叹了口气:"伯圭,借一步说话。"
郡守府的地龙烧得很旺,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寒意。公孙瓒解下佩剑扔在案几上,金属与木器碰撞的声响让侍从们噤若寒蝉。
"知道为什么我能以少胜多吗?"公孙瓒突然开口,手指蘸着酒水在案上画了个简易地图,"鲜卑人打仗,向来是抢了就跑。可这次..."他手指狠狠戳在某处,"我让子龙带三百人伪装商队,把他们引到了白狼山谷。"
刘虞看着那个代表山谷的圆圈渐渐被酒水晕开,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以商队为饵,等于亲手毁掉了胡汉之间脆弱的信任。
"你断了互市的路。"刘虞声音发沉。
公孙瓒满不在乎地灌了口酒:"断了又如何?某的骑兵缺过什么?"他突然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刘虞脸上,"使君可知,就在你忙着和胡人称兄道弟时,辽东那个吴权已经在厉兵秣马了!"
刘虞瞳孔微缩。他当然知道辽东的变化,那些从辽西走廊传来的消息,说吴权如何减轻赋税、招抚流民,如何在沓氏打造战船...但此刻从公孙瓒口中听到,却别有一番深意。
"伯圭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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