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高升溜溜儿在架阁库里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太阳下山,才被放了出来。
那架阁库里又冷又暗,拳头大的一排小窗吹进来冷风阵阵。这一日待得他浑身骨头发寒,喷嚏不断,涕泪直流。再加上光线昏暗,阅卷阅得眼睛都快瞎了。好不容易熬到傍晚,待库门一开,他立刻就抱着晕乎乎的脑袋逃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他似乎受了风寒,隐隐有发热的迹象,整个人萎靡得不行。
这状态今晚赵家是去不了了。本还想寻机把生米做成熟饭。可现下这情况,火都生不起来,还熟饭,热水都别想了!
回到家,臧高升就一头栽倒床上,看着屋里的冷锅冷灶空床凉被,心里难得地生出了那么一点子悲戚来。这家里呀,还是得有个女人才行。平日里倒不觉得,可真有个头疼脑热山高水低时才发现,那些勾栏里的不过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罢了。当不了家,烧不得饭,便是暖个被窝也直眉瞪眼地一心只想要钱。婊子好看,却贵而不惠。还得娶个正经女人才是。
说到正经女人,他今天竟又破天荒地第二次想起了吴氏。那婆娘虽然丑笨,但确实是个正经女人。洗洗涮涮,挑水烧饭,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又勤勤恳恳伺候自己爹娘归了西,说实话他娘当年确实眼光独到,给他买的这个童养媳干起活儿来能比上个大牲口。
可惜,怎么就长得那么丑陋粗笨呢?那双大脚,那大身板子……他当初一见便厌恶至极。想想自己要和这么个比男人还粗壮的女人过一辈子,他都快吐了。
父母去世后,他也曾想过休妻另娶。可吴氏是买来的孤女,“有所娶无处归”,又为父母守过孝,这“三不去”就占了两个。也就是说,如无意外,他这辈子都得和这个女人绑在一起。
唉,吴氏呀,吴氏。臧高升心中默念。你也莫要怪我。是你自己不争气,生得太丑。我这也算帮你早点投胎转世,下辈子生个好模好样,当一当那娇滴滴可人疼的真女人。你反而要谢我才是……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隐约间觉得遍体生寒,脸上似阴风阵阵扫过,再加上他原本就受了风寒,又饿着肚子睡觉,此刻陡然惊醒,只觉得头疼欲裂,分外难受。
臧高升抱着脑袋坐起来,抬眼便看见家里门窗大敞大开。夜凉如水,他刚刚吹得并不是什么阴风。可这夜风冰凉依旧如小刀片儿一样刮得人皮肉颤栗,引得他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心头窝着火,臧高升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去关门窗。屋内没有点灯,屋外残月如钩,似乎还起了薄雾,那层缈缈雾气被半明不暗的月光一照,模糊间似平白添了一丝诡异和阴森。
站在门口,臧高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手上的动作便急重了几分,随后又转身去关窗。可谁知,这边刚把窗户关上,那边儿本已掩好的门却不知怎地突然又被一股力道给推开。
“难道是风?”这句自言自语音量颇高,实则为给自己壮胆。
关上窗户,插销也插得牢牢的,臧高升回身抄起了旁边手腕粗的门栓,走向门口。不过是再去关个门,他这浑身戒备的架势却像要去斩妖除魔,或是……被斩妖除魔!
今夜外面极静,树影儿呆愣愣地映在窗户纸上,偶尔摇上一摇,风似乎根本就没有大到可以把门吹开的地步。臧高升心里忍不住突了突,自己睡倒前这门窗可明明都是关紧了的,更何况他睡觉一向警醒,怎么门窗大开他竟连个动静也没听见?
外面那点子月光被雾一遮,更加黯淡,似乎并不想让人借着它看清什么,反而模模糊糊下让一切愈发晦暗不明……
门被顺利地关上,门栓也顺顺溜溜地插了进去。臧高升舒了口气,在心里笑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变得跟娘儿们似的一惊一乍的。
心下一松,风寒的症候就又重新袭卷而来。他揉了揉发涨的脑袋,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摸索着去寻火镰子点灯。谁知一回身,陡然迎面直直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眼睛。臧高升吓得“嗷哦”一嗓子窜起三尺高。
“你,你是谁?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双眼睛似两只飘乎的灯笼,于黑暗中捉摸不定地浮动,让人猜不透眼睛后面隐着怎样的面目和身躯。如同一只野兽,伺机待发,会突然捕咬上来。
忽而一闪,那双眼睛又不见了,屋子里空空荡荡,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哀怨凄厉,分不出是男是女。
“你,你别装神弄鬼!”臧高升的腿肚子开始抽筋,可面上仍强撑着气势,小眼睛满屋乱转地找寻,“我臧某人可不是吓大的!”
哭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迎面猛然袭来一股劲风,未待臧高升反应过来,便兜头挨了一个大大的耳光。他顿时跟块破布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许是被打懵了,臧高升半天才爬了起来,“呸呸呸”吐出两口血沫子和一颗后槽牙。随后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可屋里并没有人,刚刚那一巴掌不知从何处扇过一来。那呜呜咽咽的鬼哭仍在继续。他转身就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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