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有几人记得,或者说又有几人敢去记得,同是永治十年,齐家被以欺罔、僭越、狂悖、专擅、贪黩等七十二项大罪灭九族。齐家男丁被押到京西法场,刽子手手起刀落,几百人身首异处……
听到此处,严恬猛然捂住了嘴巴。
那一年,秦主恩应该只有九岁。那一年,他全族尽灭……
以前严恬读史,知道西汉城阳王刘章的王妃吕氏荣宠一生。丈夫生前夫妻恩爱,丈夫死后其子刘喜继城阳王位,她又做了二十几年的王太后,最后寿终正寝,得以善终。
以往每每读到此处,她都会觉得十分怪异。作为吕禄的长女,太后吕雉的侄孙女,她是如何在吕氏全族被刘氏所灭后仍和刘章伉俪情深恩爱有加的?毕竟刘章在平诸吕之乱中可是立下头功的急先锋。
她又是如何在刘家掌权的天下安稳度日尽享富贵荣华?
难道她一点儿不怨,一点儿不恨?每每午夜梦回,又会不会想起死在刘氏刀下的父母兄弟?
有些人的忍辱负重已经超出了严恬的理解范围。只是为了活下去吗?还是不过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妥协?事已至此,就这样束手就擒……吕氏那时如何日日面对刘章,面对刘氏姻亲?秦主恩如今又是如何日日面对襄宁公主,面对太后和皇上?无论是如何面对的,必然痛彻心肺锥心刺骨。
“至于襄宁公主……确实是位奇女子。”严恬没想到自己心中刚想到襄宁公主,父亲竟就开口提及,不由得一怔,目光中便露出几分郑重。
“这世上少有人能以身为饵,以己为棋。尤其是……狠得下心肠……”
“狠得下心肠将结发丈夫及其全族老少送上黄泉路?”在听了秦主恩的身世过往后,严恬不知为何胸口似乎突然憋了口气,不上不下,堵得她心烦气躁,堵得她气滞心焦,以致一开口这份气躁心焦便冲口而出。
严文宽抬眼看她,若有所思,捋髯缓缓道:“也不能这么说。齐家的覆灭完全是咎由自取。当年齐氏一族在初代宁国公齐少枫的带领下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实际上却早已埋下了个天大的祸根。
“祸根?”
“对!祸根。”严文宽的神情突然有几分晦涩,“我刚刚说了顺平废帝的长孙乃和太子一样皆是齐氏女所出……”
“难道,顺平帝的长孙并未得天花暴毙……”严恬陡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严文宽没有回答,却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那齐氏便不是什么狂悖僭越,而是大逆不臣!他们藏匿前朝血脉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骨肉亲情,为了那一半的齐家血统?
别开玩笑了!当年的宁国公齐少枫已年逾不惑,半生的大权在握,半生的杀伐果断。齐氏一族更经百年沉浮,祖训家规、为官秘诀哪一样能培养出个感情用事的家主?!齐家就不可能出什么重感情的领头人!每一个决定必然深思熟虑,必然出于利益。
又是一个“奇货可居”的故事,只可惜齐家生不逢时,未得遇个即位三天便离奇驾崩的秦孝文王。
兴武帝不光命长,而且更加强势精明。齐家当年能隐下顺平血脉,未被抓住把柄,绝对是靠着齐少枫那把两倍于皇帝的年纪和浸淫权力场多年的心智,费尽心机,竭尽所能,方才瞒天过海。
只是那终究是个祸根。兴武帝和运和先帝当年是否有过怀疑,不为所知。可到了本朝,齐家的幸运终是到了头。
襄宁公主自然不是什么普通闺阁,嫁于齐家十年,只要有用心,自然能寻到蛛丝马迹,再顺藤摸瓜,最终揪出这惊天秘密。
可,顺平帝当年毕竟名义上是禅位。即便查出来齐家隐匿了顺平血脉,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以此定罪。那又不是反逆之后,朝廷根本无法将那枝血脉明目张胆地斩草除根。
但也更不可能召告天,认下这枝皇族血统。皇族争斗何其残酷?!谁又会在卧榻之侧容下他人安睡?
于是……齐家便被灭了族!
以齐建成之罪,不过是专权跋扈,专擅僭越,杀他一人,齐家众人发配边疆,似乎也就够了。齐氏本可以保住全族性命的。
但藏匿顺平血脉,这却是罪涉谋逆!已触及到了皇权的逆鳞!历朝历代此罪必要杀之而后快!虽然,这谋逆的罪名未经堂审作判,不过是皇帝心里暗认定……
再者,唯有借夷齐氏九族之机,方才能理所当然地彻底铲除隐在齐家的那枝顺平遗脉。谁又知道,那年京西法场同时而落的百余颗人头中,有几颗是皇族贵胄的高贵头颅。那扑倒于尘埃的无头尸身,又有谁是真正的龙血凤髓……
外面似乎起风了,呼啦啦吹得窗棱作响。严恬觉得今日格外冷,似乎并非乍暖初春,而是深冬寒夜……
……
天边残阳如火。似乎起了风,呼啦啦吹得战旗作响。皇宫西南角的小校场上,永治帝随手将手里的硬弓扔给了总管太监刘诚。边走边转头看向身边的秦主恩笑道:“你这皮猴,这么长日子没进宫来看看朕和太后了,又是寻着什么乐子忙成这样?听说,是帮着新任京兆尹严文宽去审方玉廷的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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