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的白墙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睛发疼。
杨进京蹲在台阶上,看着苏明娟给最后一个烧伤的工人换完药,这才掐灭烟头站起身。
可还没等他开口,裤腿突然被人拽住了。
"杨爷爷......"
低头一看,是刘三家的闺女新路。小丫头刚满五岁,细瘦的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半截粉笔头:"我能去上学不?王铁柱说女娃不能进教室......"
杨进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弯腰抱起孩子,粉笔灰蹭在藏蓝色的确良衬衫上,留下几道白印子。
远处,几个半大孩子正趴在砖窑的废料堆上,用木棍在沙土里划拉算术题。
"杨支书,您得管管这事。"王瘸子拄着拐杖过来,他那条残腿就是在砖窑事故中落下的,"咱村适龄儿童四十七个,去镇上念书的不到十个。剩下的......"他指了指正在田里撒粪的二嘎子,"十二岁了,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
村委会的煤油灯又亮了一宿。
杨进京面前摊着三张纸——县教育局的批文、村办企业的利润报表、还有张皱巴巴的名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全村学龄儿童的名字。
"建学校?"王有财的算盘珠子都快打飞了,"杨支书,按最低标准算,起码要十五万!这还不算教师工资......"
"钱的事我想办法。"杨进京的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黑洞,"现在表决。"
十几只粗糙的手举起来,连最抠门的徐老栓都没犹豫——他家孙子今年八岁,天天蹲在鸡窝旁数鸡蛋当算术题。
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去了县城。教育局的孙局长正在院子里打太极,见他来了,收势时差点闪了腰:"老杨啊,你们村刚建完卫生所,这又要......"
"我们自筹七成资金。"杨进京从怀里掏出存折,"纺织厂这个月的利润全在这儿。"
孙局长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扶了扶镜框,突然压低声音:"省里下个月要评'教育先进县',要是你们能赶在评比前把学校建起来......"
回村的路上起了风,杨进京的衣领被吹得啪啪作响。经过镇中心小学时,他特意停下车,隔着铁栅栏往里看。操场上的孩子们正在做广播体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动作特别标准——像极了他早夭的小女儿。
"杨支书?"
身后传来试探的呼唤。杨进京回头,看见个穿褪色中山装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副用胶布缠着的眼镜。这人他认识——镇中心小学的宋老师,因为"成分问题"被下放过,平反后一直在代课。
"听说......"宋老师搓着手,"听说东八里庄要建学校?我、我想报名......"
杨进京注意到他说"报名"时,眼睛里闪着光,像是饿久的人看见了炊烟。
村里比过年还热闹。郑卫国带着建筑队清理出祠堂旁的荒地;魏红霞领着妇女们用纺织厂的边角料缝制书包;连周大虎都天天往工地跑,非要帮着扛木料——他家小子今年九岁,还整天在河沟里摸鱼。
这天晌午,杨进京正在工地钉窗框,突然听见一阵汽车喇叭声。两辆绿色大卡车开进村口,车身上"县建材厂"的红字格外醒目。
"老杨!"车上跳下来个络腮胡子,是县建材厂的马厂长,"听说你要建学校,这批砖瓦算我们厂捐的!"
杨进京刚要道谢,第二辆卡车的帆布篷突然掀开——满满一车旧课桌椅!虽然油漆斑驳,但结结实实。司机老赵咧嘴一笑:"县一中淘汰的,我连夜拉来的!"
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二嘎子摸着课桌面上的刻痕,突然抬头问:"杨爷爷,这上面写的'好好学习'是啥意思?"
杨进京的鼻子突然有点酸。他正要回答,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引擎声。那辆阴魂不散的吉普车又来了,这次直接停在了工地前。车门打开,走下来的却是县教育局的孙局长,身后还跟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
"老杨,这位是省教育厅的李处长。"孙局长介绍道,"专门来看咱们的村小建设......"
李处长没等介绍完就快步走向工地,突然在一堆建材前蹲下身。杨进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那是批处理过的木料,表面有些泛黄......
"这是......"李处长的手指轻轻抚过木材纹理,"黄花松?"
现场鸦雀无声。这种木料价比黄金,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村建学校的工地上。
"是泡过药水的杨木。"杨进京平静地说,"郑卫国发明的土法子,防虫又防腐。"
李处长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转身对孙局长说了几句,孙局长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菊花:"老杨!省里决定把你们村小列为'农村教育示范点',特批三万元补助!"
欢呼声还没落下,工地角落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刚砌好的围墙塌了一角,张虎灰头土脸地从砖堆里爬出来:"有人......有人在砂浆里掺了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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