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杨进京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王素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早起的麻雀在枣树上跳来跳去。
杨进京蹲在井台边,掬一捧凉水洗了把脸。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
四十年前的井水,竟比记忆中的还要清冽。
"爹,您起这么早?"
杨进京回头,看见大女儿雪梅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看样子是要去菜园摘菜。
十七岁的姑娘,身形单薄得像根豆芽菜,眼睛里却闪着光——那是昨天他说允许她继续上学后,才重新亮起来的光。
"睡不着,起来转转。"杨进京拧干毛巾,"你去忙你的。"
雪梅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推开篱笆门出去了。
杨进京望着女儿的背影,心头一紧。
上辈子的刘瘸子出了名的爱喝酒打老婆,据说他前一个媳妇就是被他打跑的...
"爹..."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杨进京的思绪。
他转头,看见大儿子杨耀唐站在堂屋门口,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林娜娜跟在后面,破天荒地没抹口红,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扎成马尾。
"有事?"杨进京语气平淡。
杨耀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爹,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更不该说要转工作指标..."
杨进京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戏码他太熟悉了——上辈子每次要钱不成,杨耀唐得第二招就来一出"苦肉计",然后林娜娜在旁边帮腔,最后他心一软,钱就出去了。
"爹,"林娜娜也走上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耀唐昨晚一宿没睡,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孝顺。您二老辛苦把他拉扯大,他不思回报还惹您生气..."
杨进京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知道错了?"
"知道了!"杨耀唐忙不迭点头,"工作指标我不转了,今天就去机械厂,还好好的上班!"
这话杨进京一个字都不信。
上辈子杨耀唐在机械厂干了不到半年就嫌累,这辈子他能改?
狗就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不过,随他去蹦跶吧!
"行啊,"杨进京拍拍裤子站起来,"那赶紧吃饭去吧,别耽误上班。"
杨耀唐一愣,显然没料到父亲这么轻易就翻篇了。
他讪讪地爬起来,给媳妇使了个眼色。
然后,他上前挽住杨进京的胳膊:"爹,我扶您进屋。一会儿我给您沏茶,从娜娜的娘家带来的信阳毛尖,可香了!"
杨进京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不用,我活动活动筋骨。"
走到院门口,杨进京回头看了眼。
小两口站在原地,脸色都不太好看,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他太了解这对活宝了——硬的没用就来软的,软的不行肯定还有后招。
篱笆外,东八里庄刚刚苏醒。
几个早起的村民扛着锄头往地里走,看见杨进京都热情地打招呼:"杨队长,起这么早啊!"
杨进京一一回应。
他虽然刚当上生产队长,可这家伙在村里威望很高。
上辈子为了几个儿子,他连这顶乌纱帽都丢了——挪用公款给老大还赌债,被人举报后撤了职。
村口老槐树下,几个妇女正在打水。
看见杨进京,声音立刻低了下去,眼神却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杨进京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昨天他和儿子吵架的声音,怕是半个村都听见了。
"杨队长!"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进京转身,看见刘媒婆扭着水桶腰快步走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这老婆子上辈子就是她说合了雪梅和刘瘸子的亲事,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刘婶子,有事?"杨进京声音冷了几分。
刘媒婆凑过来,身上的廉价雪花膏味熏得人头疼:"好事儿啊!县里刘主任家看上您家雪梅了,托我来说合。彩礼这个数!"她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千。
杨进京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就是这两千块钱,让他鬼迷心窍把闺女推进了火坑。
"刘主任?"杨进京故作不知,"哪个刘主任?"
"就粮站的刘大奎啊!"刘媒婆压低声音,"虽说腿脚不太利索,可人家是吃商品粮的!雪梅嫁过去就是城里人..."
杨进京拳头攥得咯咯响。刘大奎哪是什么主任,就是个管仓库的,因为酗酒摔断腿得了"刘瘸子"的外号,前妻就是被他打跑的。
"刘婶子,"杨进京强压怒火,"雪梅还小,我们打算让她再念几年书。"
刘媒婆笑脸一僵:"哎哟,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干啥?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刘主任这条件,打着灯笼都难找..."
"谁难找啊?"
一个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杨进京回头,看见村支书张建国骑着辆"永久"牌自行车过来,车把上挂着个公文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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