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草甸上的人声揉得细碎,她贴在赵玉和温热的后背上,指尖却触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那凉意不是来自风,是从心里漫上来的。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那些关于租房太贵、假期太短的抱怨像蒲公英似的飘过去,没在心里留下半点痕迹。只有一块硌人的石头沉在底,是她藏了许久的,连自己都不愿多碰的失望。
“算了。”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絮语。没头没尾的两个字,却像给某段悬着的时光,系了个松垮的结。
脑子里忽然蹦出些数字,不是日历上的红圈,是刻在记忆里的印记。初春某个飘着雨的傍晚,盛夏那阵总也散不去的闷热,还有初秋第一片落叶飘下来的清晨……它们没什么规律,却都跟着同一种情绪——鼓起的勇气落了空,像没接住的气球,飘远了就找不回来了。
上次是怎么回事来着?哦,是个总把“我觉得”挂在嘴边的人。咖啡馆里两个小时,她没说上三句话,全程听对方讲行业见闻、人生规划,连她递过去的纸巾,对方都没正眼瞧。走的时候对方说“下次再聊”,她看着手机里再也没亮起的对话框,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原来“下次”也可以是客气话。
还有一次,是线上聊了快二十天的人。头像里笑得温和,见面时却在她落座三分钟后,伸手要拂她耳边的碎发。她往后躲的瞬间,看见对方眼里闪过的诧异,好像她的抗拒才是不合时宜。那天她借口接电话走了,回家就删了好友,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也有过更荒唐的。比如见面第一句就问“能不能先去我家坐坐”,比如分开后从共同朋友那听说,对方早有交往多年的女友,见她不过是为了跟女友赌气。那些瞬间像细小的刺,扎在心里,拔不出来,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层薄薄的茧。
她轻轻吸了口气,闻到草甸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清甜的,带着九月特有的温柔。“今天走了好多路啊,”她对着赵玉和的后背说,声音里掺了点刻意的轻快,“好像是今年第一次走这么远。”心里却悄悄补了一句——原来又过了这么久。
风又吹过来,带着远处孩子们的笑声。她往赵玉和身后靠得更紧了些,温热的触感从后背传过来,却没完全驱散心里的空。好像周围越热闹,她越像站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能看见外面的光,却摸不到那份暖。
她抬手揪了根草叶,在指尖绕着圈。那些没说出口的情绪,那些数不清的“算了”,像草叶上的纹路,细密地刻在心里。她想,或许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心还没麻木,还能分清哪些是真的暖,哪些是转瞬即逝的光。
只是风停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原来又到九月了啊。
窗外的天还蒙着层灰,是疫情里常见的沉郁。洗衣机转动的嗡鸣声已经钻了一个小时,像只不停扑棱翅膀的飞虫,绕着耳朵打转。她却在这片嘈杂中,发现自己的耳朵真的能“按一下”。
那是在第三次全员核酸后突然出现的能力。当她不堪其扰地用手指按压耳后某个微微凹陷的位置时,世界突然陷入一种奇特的真空。洗衣机的轰鸣、孩子的哭闹、志愿者的呼喊——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发现这能力分三阶:轻按右耳,隔绝机械噪音;轻按左耳,屏蔽人声;双手同时按压,则进入完全的静寂。更奇妙的是,她能在真空中选择性地让某些声音穿透屏障——比如赵玉和那声“慢点喝”,总能清晰地抵达她的耳膜。
这种能力很快延伸到其他感官。她找到颧骨下方的一个穴位,轻轻按压,视觉便开始模糊失真。地铁里那些盯着她让座的眼神变得朦胧,超市里抢菜推搡的手化作模糊的色块。再用力些,整个世界就像浸了水的油画,只剩下斑斓的色晕。
最让她惊讶的是唇齿间的控制。当她用舌尖抵住上颚某个特定位置时,声音便卡在喉间。楼下阿姨追问“怎么还不找对象”时,她只需微微一笑,那些盘桓在脑中的辩解与托词便自动消解,不必出口,也不会在对方眼中看见失望或怜悯。
她成了自己世界的调控者。
地铁上不想让座时,她轻轻按压耳后,顿时听不见旁人的窃窃私语;眼睛一模糊,也看不见那些指责的目光。超市里有人插队,她视觉稍加模糊,便只见人影幢幢,不必为是否出面制止而纠结。心里闷得想骂人时,舌尖一抵,所有尖锐言辞都锁在喉间,化作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邻居们渐渐发觉她的不同。有人说她疫情后变得沉默寡言,有人说她眼神似乎总是飘忽不定,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亲眼看见她对着一堆抢购物资的人潮微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是群里的消息:“咋还不发短信啊?”后面跟着三个无语的表情。她看着屏幕,手指在耳后轻轻一按,那些焦虑的、催促的、抱怨的声音顿时消散。她不需要加入这场集体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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