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梁·建康
夜色中的朱异府邸后门,二十辆覆盖着油布的大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沉甸甸的压得车轴吱呀作响。
王伟看着最后一箱财宝被抬进朱家的库房,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着些许鄙夷的复杂神情。
朱异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贪婪而满足的笑容,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光。
“朱公,侯将军的一片赤诚,可都在这儿了。”王伟拱了拱手,语气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冷意。
“好说,好说!”朱异拍着胸脯,唾沫横飞,“王先生放心!老夫这就去面见陛下,定将侯将军的‘忠义之心’,上达天听!”
朱异此人虽贪婪成性,但在收钱办事这点上,倒还算有些“信誉”。他连夜赶到同泰寺,求见在此“舍身”修佛的皇帝萧衍。
寺庙禅房内,檀香袅袅。朱异恭敬地匍匐在地,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禀奏道:“陛下,北朝逆臣侯景,屡次派遣密使,携其血书,恳切请求归附我大梁,愿举淮州之地与数万精兵来投。此等军国大事,臣……臣实在不敢擅专,故深夜惊扰陛下清修,伏请陛下圣裁!”
萧衍正敲着木鱼,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慢悠悠地道:“此事,朕不是已交由太子处置了吗?” 他的声音带着长期诵经导致的平淡和一丝倦怠。
朱异早有准备,立刻接口,语气充满了对太子的“维护”和对萧衍的无限尊崇:“陛下乃万乘之尊,英明神武,虽潜心佛法,然龙威犹在。太子仁孝,陛下尚在,岂敢僭越,私自定夺此等关乎国运之大事?自然还需陛下乾坤独断,臣等方能奉旨而行。” 他这话既拍了马屁,又暗指太子缺乏主见,将皮球巧妙地踢回给萧衍。
萧衍苍老的脸上果然露出一丝受用的神色,微微颔首。他喜欢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尽管他早已多年不理具体政务。“嗯,太子确是知礼。” 他完全没意识到,或者说不愿意识到,这并非太子知礼,而是其缺乏担当。“你先回去吧,明日大朝,集文武百官,共同议一议此事。”
“臣,遵旨!”朱异心中暗喜,躬身退下。他太了解这位老皇帝了,萧衍既然这么说,并且愿意拿到朝会上讨论,说明内心已然意动,此事十有八九要成了!那三十车财宝,到手了!
说来也真是诡异,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或许是冥冥中的某种巧合。当晚,萧衍竟真的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中原大地的各州郡太守、守将,纷纷手持版籍图册,渡过淮河、长江,来到建康城下向他叩首归降,口称万岁。整个南梁上下,从朝廷到民间,一片欢腾雀跃,仿佛迎来了亘古未有的盛世。
第二天清晨醒来,萧衍回味着梦中场景,心中激动不已,认为此乃上天吉兆。他立刻召来同泰寺主持,那位善于察言观色、逢迎圣意的普信大师,急切地询问此梦何解。
普信和尚身披袈裟,宝相庄严,听完萧衍的叙述,心中早已明了,他故作高深地沉吟片刻,然后朗声道:“阿弥陀佛!陛下此梦,乃是天降祥瑞,昭示 ‘宇宙混一’ 之吉兆也!北地群雄归心,正是陛下德被苍生,佛法无边之感召!此乃我大梁国运昌隆,陛下不日即将克定中原,混一宇内之先兆啊!”
萧衍闻言,顿时心花怒放,连日来的些许犹豫被这“宇宙混一”四个字冲击得烟消云散。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不仅是一位佛国皇帝,更将成为结束数百年乱世、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
带着这份“天命所归”的兴奋,萧衍精神抖擞地来到了太极殿,举行大朝会。
庄严的大殿之上,萧衍将接纳侯景之事提出,让群臣讨论。
尚书仆射谢举首先出列反对,他言辞恳切,分析利弊:“陛下!多年来,我朝与汉国虽偶有摩擦,但大体维持着和平局面,双边贸易往来,边境安宁。若此时贸然收留侯景此人,无异于公然与强汉为敌,必将引来汉王刘璟的雷霆之怒!届时兵连祸结,江南恐无宁日!臣以为,为区区一反复无常之侯景,而毁两国邦交,绝不可行!”
谢举的话代表了朝中大多数官僚的意见。这些人在江南的太平富贵乡里生活得太久了,早已磨灭了北伐中原、恢复旧土的雄心。他们追求的是稳定,是维持现状,是“不折腾”。什么“宇宙混一”,在他们看来,远不如眼前的安逸生活重要。许多大臣纷纷附议谢举,认为接纳侯景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然而,此刻的萧衍,已经被那个梦和普信大师的“吉兆”之言冲昏了头脑。他苍老的面孔上,竟焕发出一种久违的、近乎狂热的豪情,他激动地提高了嗓音,几乎是在宣告:“尔等只知苟安,岂不闻‘得侯景则塞北可清’乎?!此乃天赐良机,岂能因畏首畏尾而错失?!”
萧衍此人,晚年既迷信佛教预言,又固执己见。他坚信侯景就是梦中预示的、助他完成统一大业的“应梦贤臣”!至于侯景的人品和风险,在所谓的“天意”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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