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赵煦也慢慢长大了,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可高老太太却死死压制着他,丝毫不让他有任何话语权。这是个聪慧和敏感的孩子,但这样的人最容易动情,在这八年来长身体的最重要时期里,他一直压抑着愤怒,怒气伤肝,慢慢毁了他的身体,得了咳血的毛病。皇帝咳血,这是多大的事情啊,倾国之力去治疗都不过分,而高滔滔却封锁消息,连下了四道禁令。
第一是不许病情外传,第二是咳嗽时不许使用盆接,只能吐在手帕上,然后藏起来,不许让外人看见,第三是不许公开请医生。这前三条我们还能稍稍理解,目的可能是怕引起政局动荡,但第四条就明显是连孙子的健康都不顾了,她居然下令太医不许给皇帝开肝火体虚的药、不许针对咳血的病症做任何的诊断和治疗。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反常的命令很快引起了一些大臣的猜测:赵煦长大了,不好控制了,太皇太后希望赵煦自己病死掉,好换一个更小更好控制的人当皇帝——这个猜测没什么依据,却解释得通所有的不合理。
这时候,唯一敢站出来给皇帝讲话的人还是帝师程颐,他对待自己的这个皇帝学生极为严格,连赵煦随意折下一根柳枝都要训上一顿,但他非常心疼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懂这个孩子的憋屈和不易。
有一天,皇帝病得很厉害,咳出一摊血后发了烧,这样当然没法上课,程颐也就没了事情做,但程颐没有回家,而是独自踱步来到了议事大殿。此时,高滔滔、吕公着、刘挚这朝廷大佬跟没事人一样在该干嘛干嘛,见到这一幕,程颐突然爆发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慢慢走到垂帘前,板起脸问道:“太皇太后,皇帝生病了你知道吗?”
高滔滔很奇怪:“我当然知道。”
“哦,原来你知道啊,既然皇帝病了,太皇太后怎么能单独垂帘听政呢?”
高滔滔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她根本没法回答,不管她多么强势、多么彪悍,她也只是个大宋皇权的代理人罢了,没了小皇帝的授权,她绝没有理由坐在这里指三说四。
正当高滔滔面容逐渐扭曲,酝酿情绪要破口大骂这个不知死活的程颐时,哪知道程颐已经调转了枪口:“吕公着大人,作为宰相你知道自己的错误吗?”
吕公着很懵,咋了啊?
程颐一脸冷峻地看着他,皇帝生病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不知道,是失职;如果知道了而不去看望,是毫无人臣之礼,是不忠。
吕公着哑口无言,整个大殿也是鸦雀无声。
那天,程颐威风凛凛地走了,给皇帝出了一口恶气,但是高滔滔不可能再容得下一个不听话的人,几天后,程颐被罢免了帝师,贬出了京城,大师在京城的生活也就此结束了。
很久之后,很多人都想请他回京做官,他全都拒绝了,比起官场的人前显贵,他更爱的是青灯古卷里的安然静思。
在弟子谯定的帮助下,程颐在涪陵北岩办了个学堂,黄庭坚经常在这里和他探讨学问,这就是着名的“钩深堂”。他的后半生致力于研究和写作,《经说》《改正大学》《伊川易传》《粹言》这些巨着都凝聚着程颐高深的理学思想,可谓是着作等身、光照千秋。
撵走了程颐,高滔滔意得志满地坐在御案后。权力这玩意就像毒品,一旦尝试了就欲罢不能,高滔滔十年如一日地上着朝,享受着众星捧月的美妙感觉。但她毕竟还是老了,终于是生了一场大病,躺在宫里哪里也去不了。
这下子旧党们慌了神,高滔滔就是他们的大靠山,一旦高滔滔倒下,这帮子旧党的命运就生死未卜了。于是以副宰相吕大防为首,三名宰执入宫看望高老太太。
隔着厚厚的幔帐,吕大防轻声问了安:“太皇太后圣躬万福。”
里面传出了一个虚软却不甘的老妇人声音:“老太婆快要死也。累年来为保佑小皇帝,粗究心力,区区之心,只欲不坠赵家先烈,措世平泰,不知孙儿皇帝知之否!相公及天下知之否!"
很明显,高滔滔害怕了,她知道自己执政期间做了什么,党争把政局搞得好似一团乱麻,军事上拉胯到割地求和,国库里面空得都能喊出回音来。
她更清楚对自己的孙子皇帝做了什么,她飞扬跋扈,欺压赵煦多年,每次都故意冷落皇帝的意见,甚至刻意找碴在皇帝身上立威,以至于赵煦后来感叹道:“每有大臣奏事,只决于太皇太后,朕每日只见大臣臀背。”
临死之际她惶恐的害怕被死后清算,害怕得浑身发抖,不由得赶紧给自己辩白,说自己这么多年来,每件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都是全心全意为了保护赵煦,希望大家理解她,希望赵煦理解她。
然后,这场对话就陷入了死寂的沉默,高滔滔在期望中等待着回应,等着皇帝的宽慰,也等着吕大防们的应和。就在吕大防准备帮腔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皇帝终于说话了:“大防等出。”吕大防,你们闭嘴滚出去,这是一向表现得谦顺温和的小皇帝从未使用过语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