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蘅子跪坐在静心阁的竹席上,指尖抚过堆叠如小山的难民画像。
西境的春寒裹挟着细雪拍打窗棂,灵枢炭在青铜炉中噼啪作响,将他青衫上暗绣的稻穗纹映得明明灭灭。
这些画像用的是最粗糙的灵枢纸,纤维间还嵌着未脱的草茎。
西境的百姓总说,草茎能连通民心与天道,连绘像也要带着泥土的呼吸。
最顶端的画像用炭笔勾勒,线条稚拙却带着股狠劲:明黄龙袍的衣摆被扯出三道歪斜的裂口,腰间还别着个歪歪扭扭的酒壶——显然作画的孩童把龙坤随身携带的民心鼎认成了酒壶。
青蘅子唇角微扬,指腹却在纸面上的折痕处顿住:那三道裂口的线条异常凌厉,分明是灭生剑气留下的痕迹。
“铁蛋……”他喃喃念出画像背面的名字,记忆如积雪融化般漫开。
七岁的矿奴铁蛋,获救时颈间的牧天项圈已嵌进皮肉,却在被抱出暗无天日的矿洞时,死死盯着龙坤破损的皇袍,用冻僵的手指在掌心画了又画。
西境的难民总爱用炭笔记录救命恩人的模样,哪怕是在阴暗潮湿的矿洞里,也要撕下衣角,借着矿灯的微光,把那道穿破黑暗的身影刻进草纸。
三年前的灭生矿洞场景如画卷展开:腐臭的空气里,十几道小小的身影被铁链锁在渗着黑矿汁的石壁上。
龙坤踹开私牢木门的瞬间,矿主阴笑挥剑,三道裹挟着“奴”字咒文的灭生剑气破空而来。
青蘅子(当时尚未分化为善莲分身,只是龙坤袖中一枚护生符)清晰看见,明黄龙袍的下摆被剑气擦过,布料瞬间焦黑,咒文如活物般啃噬道纹,在皇袍上烧出扭曲的裂痕。
“护生道统,容不得尔等作践!”
龙坤指尖血珠飞溅,护生符化作锁链缠住修士,民心鼎虚影在掌心浮现,鼎中圣火如活物般游走,将咒文炼化成点点荧光,如同夏夜里的流萤,飘向蜷缩在角落的孩子们。
最小的铁蛋趁机扑进他怀里,龙坤咬破指尖,在孩子颈间画下护生血符,血珠渗入皮肤的刹那,牧天项圈发出刺耳的嘶鸣,金属表面泛起层层裂纹,生生烧出个拳头大的窟窿。
孩子抬头望着他,眼中倒映着鼎中圣火,怯生生地问:“大哥哥的衣服,疼吗?”
青蘅子回过神,从袖中取出“民生玉简”。玉简上关于铁蛋的记录清晰如昨:“获救时紧握炭笔,称要画‘会发光的大哥哥’。”
他翻出当年随龙坤返回天朝时收纳的破损皇袍,在烛火下展开。
衣摆处的护生道纹呈残莲状,三瓣凋零,一瓣微蜷,竟与记忆中藏经阁《护生古器谱》里的某个图案异常相似。
那道纹并非出自典籍,而是龙坤在剧痛中随手勾勒,以自身道纹为引,融合了对孩子的怜惜、对灭生的愤慨,以及护生道统的本能。
“残缺莲台……”他忽然想起初代盟首留下的只言片语,踉跄着冲向藏经阁。
守阁老龟的龟甲在道纹中亮起,暗门开启时带起一阵陈腐的书香,夹杂着古老道纹的震颤。
在积尘的玉简堆里,那卷边角虫蛀的《护生古器谱》终于现世,泛黄的绢帛上,“护生净化炉”的插图赫然在目:炉心处的莲台四瓣分明,三瓣完整如绽放的灵枢花,一瓣残缺如被霜打落的花瓣,与皇袍上的道纹严丝合缝。
玉简上的文字在道纹中浮动:“护生净化炉,肇始于混沌初开,初代盟首以自身道心为引,集万千生灵愿力铸之。
炉体如莲,取‘出灭生而不染’之意;炉心曰‘残缺莲台’,盖因灭生未绝,护生不止,残缺处方容万物生长。”
青蘅子的指尖在插图上颤抖——三年前龙坤以血为墨、以愿为力修补皇袍时,竟在无意之中,用凡民的生机与帝王的道心,绘就了这枚至关重要的炉心!
他忽然想起,在西境发放护生符时,一位老妇人曾说:“护生道纹啊,是从心里长出来的花,越是苦命的人,花开得越盛。”此刻看着皇袍上的残莲,他终于明白:那道纹不是冰冷的符咒,是龙坤在矿洞中抱着铁蛋时,心跳与孩子心跳的共振;是千万难民在护生祠中祈祷时,愿力与天道的共鸣。
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画像上,铁蛋笔下的“大哥哥”仿佛在微笑。青蘅子将画像贴在胸前,忽然听见民心鼎传来隐隐共鸣。
那是三千万子民晨起劳作的声响,是耕牛踏过冻土的蹄声,是妇人在井边淘米时的低语,是孩童在学堂里诵读护生经的朗朗书声。
这些声音汇聚成河,在鼎中化作璀璨的光,映照出护生道统最本真的模样。
“原来如此……”他低语着抚过画像上的残莲道纹,“护生净化炉的炉心,从来就不在古籍里,在每一个被护生道纹温暖过的生命里。铁蛋的炭笔,老妇人的祈祷,还有陛下修补皇袍时的血与泪,都是这莲台的一瓣。”
传音玉简在掌心发烫,龙坤的声音带着几分喟叹:“青蘅子,你可知道为何护生道纹能补上那道裂口?因为当时你我心中所想,唯有救那孩子的生机;而那孩子眼中所见,唯有护生的光芒。道纹的形状,不过是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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