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缓缓渗入我那件皱巴巴的校服时,我整个人仿佛都被这股味道包裹住了。此刻的我,正双眼无神地紧盯着咨询室墙上的那座挂钟,思绪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只见那分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在“青少年心理健康中心”那块冰冷的金属牌上投下一道细长而又微弱的影子。与此同时,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也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这声音听起来竟是如此熟悉,像极了三年前那个狂风骤雨、电闪雷鸣的午后。
回想起当时,我刚刚升入初二,对校园里的一切还充满着好奇与新鲜感。不知为何,我总是喜欢一个人悄悄地躲在实验楼的顶层,静静地画着那些色彩斑斓的水彩画。记得就在那年九月末的一天,原本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可转眼间便乌云密布,眼看着一场倾盆大雨就要来临。正当铅色的云层如泰山压卵般沉沉地压下来时,我手中的调色盘里恰好正在晕染着一片紫灰色的雨雾,那画面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然而,就在我起身准备去关上窗户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楼下有个人影正踉踉跄跄地走着。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身着靛蓝色校服的女生。此时的大风呼呼地吹着,将她身上的衣服鼓得如同一张摇摇欲坠的风帆一般。
见此情景,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于是,我急忙抓起放在一旁的速效救心丸,飞也似的朝楼下奔去。等到我气喘吁吁地赶到楼下时,发现那个转学生已经蜷缩在了一棵粗壮的香樟树底下。无情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她的身上,将她那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紧紧地黏贴在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之上。她的眼睫毛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远远望去,宛如一只可怜兮兮、浑身湿透的小蝴蝶。
“低血糖……”她用极其虚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道,并吃力地抬起手抓住了我的袖口。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她手腕处系着的一根红绳不知何时竟断开了,那颗小巧玲珑的朱砂珠子也顺势滚落进了路边深深的积水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程小雨,先天性心脏病像定时炸弹藏在单薄的身体里。她总在课间往我课桌里塞大白兔奶糖,说要把那天欠我的甜都补上。那年平安夜她往我手心塞请柬时,指尖比雪花还凉:"明天来我家过生日吧?妈妈说要做栗子蛋糕呢。"
可那辆失控的货车撞碎了一切。我在ICU外守着时,总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如果没答应去她家,如果没在十字路口多停留那三秒......消毒水的气味从此变成细针,日日夜夜往太阳穴里扎。
"这是程小雨同学的病历。"心理老师的声音突然惊醒回忆。我怔怔望着递到眼前的蓝色文件夹,封皮右下角印着朵褪色的樱花。翻到最后一页时,呼吸突然被攫住:诊断日期赫然写着车祸前两周,医嘱栏里"建议静养"的红色印章刺得眼眶发烫。
雨滴噼里啪啦砸在窗台上,我攥着病历本往高二教学楼狂奔。水洼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那年平安夜的急救灯在记忆里明明灭灭。原来她早知道要住院治疗,生日会不过是最后的心愿......
"苏夏?"熟悉的声音让脚步踉跄。图书馆拐角处,程小雨抱着素描本站在樱花树下,浅粉色花瓣落满肩头。她腕间换了新的红绳,衬得皮肤越发透明:"听说你在找三年前的病历?"
我僵在原地。雨丝穿过枝桠,在她发梢凝成细小的珍珠。她笑着翻开素描本,每页都是不同角度的侧脸:趴在课桌补眠的,对着窗外发呆的,还有蹲在走廊喂流浪猫的。"住院时画的,"她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其实那天我看到货车了,但能和你过最后一个生日......"
风掠过树梢,樱花雪纷纷扬扬。我终于看清她眼瞳里闪烁的星芒,那是比朱砂更鲜艳的生命之火。远处传来放课的钟声,她将素描本轻轻放进我颤抖的掌心,腕间红绳在暮色中晃成温暖的弧线。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素描本,仿佛它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喉咙处就像被一块巨大且沉重的石头哽住了一样,让我说不出话来。站在我面前的程小雨正静静地凝视着我,她那双美丽的眼眸里闪烁着一丝释然过后才会有的轻松光芒。
“以后别再这样自责下去了,好不好?”她微微弯下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细语地说道。这轻柔的话语如同春天里最温暖的微风,缓缓拂过我的耳畔。
听到她的这番话,我情不自禁地用力点了点头,但此时此刻,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给她听,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何处开口。那些积压在心底已久的愧疚、感激以及对未来的期许,似乎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团乱麻,纠缠在我的心头。
然而,自那次对话之后,一种难以言喻但又真实存在的默契在我们两人之间悄然生长并且愈发深厚起来。每个月,我都会陪伴着她前往医院进行定期复查。每当坐在候诊室里焦急地等待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悬到嗓子眼儿,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可是,无论情况如何,程小雨总是用她那如春日暖阳般灿烂而温暖的笑容来宽慰我那颗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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