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荃的千里镜里映出紫金山巅的轮廓,镜片边缘沾着昨夜急行军的露水。
他看见蜿蜒的石墙如同巨蟒盘踞山脊,青灰色的垛口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五月的山风掠过湘军大营,卷起黄底黑字的"吉"字营旗,旗角扫过堆满担架的医帐,血腥味混着艾草在空气中凝结。
三年来,这座山吞噬了七千湘军精锐,连山脚的溪涧都染成了铁锈色。
"报——!"斥候的皮靴踏碎满地枯枝,"地堡城西侧发现新筑的夹墙,炮眼用藤蔓伪装,第三道瓮城里似有铁链绞盘声......"
话音未落,山巅突然炸开一团白烟。天堡城头十二门劈山炮同时怒吼,铸铁炮弹在空中划出暗红色弧线。
曾国荃的坐骑惊得扬起前蹄,他死死攥住缰绳,看着炮弹坠入山脚的辎重队,装满火药的木箱瞬间化作冲天火柱。
惨叫声中,十几个火人从浓烟里冲出,在溪涧里翻滚着渐渐不动。溪水裹挟着焦黑的皮肉,一直流到湘军埋锅造饭的下游。
"传令!先锋营换藤牌!"曾国荃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年来第七次进攻,他记得每个炮位的射击间隔。上次暴雨中突袭,湘军踩着湿滑的青苔摸到地堡城下,却被墙缝里喷出的硫磺火焰烧焦了三百先锋。
那些焦黑的尸体卡在墙根排水渠里,像一截截烧糊的树桩,直到雨季山洪才将残骸冲进长江。
山腰密林忽然惊起群鸦,罗大纲放下单筒望远镜,青金石镜身还残留着体温。
他转身对炮手指了指东南方某处树影:"七丈外的老槐树,树冠比昨日高了三尺。"
炮手转动绞盘,千斤重的红夷大炮缓缓调转,炮口覆着的爬山虎簌簌掉落。
透过伪装网的缝隙,能看见湘军藤牌阵正沿采药人小径蠕动,青铜盾面在树影间闪着幽光——那是吉字营新装备的西洋货,在镇江码头用三十担生丝换来的。
"放!"罗大纲的令旗劈开潮湿的空气。炮身猛地后坐,铸铁弹丸穿透三层合抱的古树,藏在树后的湘军火药队顿时血肉横飞。
二十多个挑着火药桶的民夫尖叫逃窜,却引燃了沿路埋设的火油竹管。
火龙顺着山势窜下,把半个先锋营吞进烈焰。焦臭的烟雾里,有个火人竟冲出三丈远,抱着湘军哨官滚下悬崖。
地堡城下的暗渠里,十几个太平军童子兵正往陶罐装填铁蒺藜。
最大的孩子不过十四岁,麻布头巾下露出一截枯黄的发辫。
"阿姐说罐底要铺层石灰,"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把生锈的铁片按进泥灰,"湘狗伤口溃烂得更快。"
渠顶突然传来震动,碎土簌簌落下。孩子们熟练地钻进岔道,最瘦小的那个故意踢翻水罐,浑浊的液体瞬间漫过所有足迹。
山顶传来三长两短的钟声。罗大纲眉头一皱,抓起石桌上的地形图冲向密道。
三百湘军死士不知何时绕到北坡,正用飞爪攀援峭壁。为首的把总嘴里咬着钢刀,牛皮靴底的血在岩壁上拖出暗红痕迹。
他们避开所有明哨,却不知每块凸出的山石都连着地底的铜铃网——这是罗大纲妹妹设计的预警系统,用掏空的竹筒将铃声传到十里外的指挥所。
"开闸。"罗大纲转动青铜机关。峭壁突然渗出黑色黏液,粘住湘军的飞爪绳索。
几十桶熬煮三日的桐油顺着预设沟槽倾泻而下,火把掷出的瞬间,整面山壁变成燃烧的瀑布。
焦糊的人体像熟透的松果般坠落,有个火球在下坠途中还死死抓着半截云梯。
热浪裹着人油味扑进地堡城垛口,守军默默用湿布捂住口鼻。
暮色降临时,湘军撤兵的铜钲在谷底回荡。地堡城炊烟升起,守军从蓄水池捞出腌渍的梅子佐饭。
罗大纲巡视城墙,手指抚过垛口处新添的弹痕。
月光下,紫金山像头沉睡的巨兽,而天京城在它背脊处闪着微弱灯火。他知道这样的夜晚还会有很多,直到湘军的血浸透每一寸山岩。
二更时分,地堡城西侧茅厕下的石板悄然移开。罗大纲的胞弟罗大勇带着五十死士钻出地道,每人背着浸透鱼油的棉被。
他们像壁虎般贴着山崖移动,月光在涂满泥浆的铠甲上晕开模糊的光斑。
三日前,巡山的童子兵发现湘军在野猪岭囤积粮草——那地方本是猎户祭祀山神的神坛,如今摆满了贴着"漕"字的米袋。
"点火!"罗大勇甩出火折子。棉被遇火轰然爆燃,顷刻间引燃三十座粮垛。
守粮的湘军从帐篷里冲出,却踩中提前撒满的三角钉。惨叫声中,太平军抽出腰间斧头劈开酒坛,烈酒混着火油在地面流淌成火蛇。
有个湘军把总刚举起鸟铳,就被罗大勇掷出的斧头劈开头盔。
火光惊动了五里外的湘军大营。曾国荃赤脚冲出军帐,看见西北方天空已成赤红色。
"调虎离山!"他猛然惊醒,"传令各营严守阵地!"然而已经晚了,天堡城头突然亮起数百火把,三十门改良过的子母炮对着混乱的湘军营寨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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