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与青石板相击迸出的火星,照亮了胡雪岩苍白的脸。
他蜷缩在囚车里,腕上铁链随着颠簸发出细碎声响,宛如银元在钱庄柜台上滚动。
十多天前他在杭州城被周宽世的斥候带走时,怀里还揣着浙江巡抚王有龄的绝笔信,浸透血渍的宣纸上,最后一句"湘淮相争,商道即死道"已被汗渍晕开。
"下马!"
蒙眼布被扯下的瞬间,胡雪岩听见金沙流淌的簌簌声。
等瞳孔适应了跃动的火光,才看清自己正站在巨型矿洞前。
岩壁上斧凿痕迹新鲜如伤疤,数百名黥面苦力拖着铁镐往来如蚁,每把镐头都沾着暗金色碎屑。
"胡光墉,认得这个吗?"
一柄镶着东珠的匕首挑起他的下巴。
胡雪岩顺着寒光望去,只见周宽世玄甲外罩着件不合制的五爪蟒袍,腰间翡翠貔貅印下悬着半枚虎符,这是督抚级别才有的信物。
"将军僭越了。"胡雪岩盯着蟒袍上缺失的江崖海水纹,"私藏御赐之物,当诛九族。"
周宽世突然大笑,刀尖划开胡雪岩的衣襟。
一本染血的账册跌落在地,封皮上"阜康"二字被火把照得忽明忽暗。
"王有龄到死都护着你这本暗账,"他踩住账册碾了碾,"却不知上面记着湘军二十七营的吃空饷数目。"
矿洞深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苦力们如潮水般退开。
八匹塞外良驹拖拽着青铜轱辘车缓缓而出,车厢缝隙里漏出的金粉在火光中织成一片星雾。
当轱辘车经过时,胡雪岩嗅到熟悉的硝烟味,这些黄金在熔炼时掺了火药灰。
"天京圣库的纯度。"他脱口而出。
周宽世瞳孔骤然收缩。三个月前湘军攻破天京城外最后防线时,确实在雨花台地下掘出十八窖黄金。
但曾国藩的奏折里,这些逆产早已"尽数充公"。
"将军熔金时加了江西火药局的硫磺。"胡雪岩伸手接住飘落的金粉,"是为仿造圣库金锭的硝锈痕迹。"
他突然转身指向矿洞:"但这里不是金矿,是铸金厂,将军在重熔天京赃银!"
钢刀出鞘的蜂鸣声中,二十名亲兵将胡雪岩团团围住。
周宽世摩挲着蟒袍上的金线,忽然从怀中掏出块黢黑的腰牌。
当啷一声,腰牌落在胡雪岩脚边,正面"参将李"的刻痕清晰可辨,正是大清国绿营部队的标识。
"朝廷的人上月找到这里。"周宽世靴底碾过腰牌,"现在他们的眼珠泡在景德镇的釉料缸里。"
矿洞最深处,三百口坩埚同时喷吐蓝焰。胡雪岩跟随周宽世穿过热浪,看见熔化的金液正注入刻有"咸丰元宝"的模子,但模具内侧分明藏着细若蚊足的"湘"字暗纹。
"自安庆大捷后,圣上连发七道密旨要裁撤湘军。"周宽世将一锭新铸的黄金抛进淬火池,"等天京陷落,我等便是朝廷的俎上肉。"
胡雪岩的指尖抚过铸金的模具。他忽然明白这些黄金的用途,不是贿赂京官,而是要重建一套脱离户部的军饷体系。
当湘军将士的饷银本身就成为硬通货时,即便朝廷断粮,军队依然能靠武力维系金融信用。
"将军需要钱庄。"他转身时,袖中滑落半截炭笔,"不是替您藏钱,而是让这些黄金活起来。"
周宽世猛地揪住他的衣领,蟒袍上的金线勒进指节:"说清楚!"
"湘军现在有十三万将士,若每人月饷二两,全年需三百一十二万两。"
胡雪岩在岩壁上疾书,炭笔刮下簌簌金粉,"但若发饷用特制银票,实际只需备三成现银。"
他画出个三角图案:"钱庄做汇兑,药铺控疫病,丝路通洋商,三足撑起湘军命脉。"
矿洞突然寂静,唯有金液沸腾声如暗潮。
周宽世眼里跳动着熔金般的光,他突然割破手掌,将血抹在岩壁算式上:"三个月,我要湘军饷银翻三倍。"
七日后,南昌城"广济堂"药铺后院。
胡雪岩掀开棺材盖板,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吉字营的制式腰刀。
药铺掌柜,实为湘军老哨官,正往刀身上涂抹尸油:"照您的吩咐,从湖南运来的五百口棺材都改成了夹层镖箱。"
"第一批金锭走漕运太显眼。"胡雪岩将染疫死者衣物塞进棺材缝隙,"唯有送葬队伍能畅通无阻。"
他想起周宽世提供的"囚犯",实为太平军战俘,这些人将扮作染疫家属,押送着藏金的棺椁奔赴各省钱庄。
暮色降临时,二十辆灵车悄悄出城。胡雪岩站在城楼上,看见每口棺材底部都渗出金粉,在官道上拖曳出若有若无的细线。
这些金线最终将编织成覆盖九省的金融罗网。
次月,上海租界"怡和洋行"地窖。
"这是你要的东印度公司汇票。"英国买办擦拭着单片眼镜,"但周将军必须保证生丝专供。"
胡雪岩笑而不语,抬手掀开丝绒帷幕,三百名湘军死士正将生丝捆扎成军火形状,每匹生丝里都裹着黄金打造的枪管零件。
最惊险的是钱庄布局。胡雪岩在宁波港设立"阜康分号"当日,李鸿章幕僚突然到访。当对方查验库银时,胡雪岩打开的全是表面镀银的铅锭。
真正的黄金正藏在水下,三十艘渔船拖着密封铁箱,沿着运河缓缓驶向内陆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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