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是只记‘江界’,不记‘宁家’——”
“那我还不如死在河里。”
苏瑾回头:“那我呢?”
宁烈把种子往腰里一别,走过去凑近她耳边:
“你是我娘子。”
“你名字在我骨头上。”
“烧成灰都带着。”
“我不让他们记你,是怕他们记错。”
“你不是那个皇。”
“你是我家门口早上出来喂鸡、晚上抱孩子讲睡前故事的娘。”
“你不是给他们的。”
“你是给我的。”
苏瑾鼻子一哼:“你这人,还是这么没正形。”
“我正得很。”
“我正得你一听我说话就想揍我。”
“但你舍不得。”
苏瑾没接话,提着菜篮出门前留下一句:“中午回来你不做饭,我把你丢河里再冲一遍。”
宁烈在她身后喊:“辣椒要不要多放?”
苏瑾头也不回:“放!”
那年夏天过去之后,镇里立了条规。
写在镇东学堂门口的大木板上:
【不许欺书生】
【不许偷农具】
【不许打小孩】
【不许立碑立人】
【宁家有事,全镇轮班上】
落款是整个临江镇百姓按的手印,一排排,密密麻麻。
最下面,一排孩子用泥巴手印盖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这镇是宁爷的。】
【我们要学会像他那样活。】
【不疯了,也能赢。】
又过了一年,镇南修桥。
镇上分了组,每户轮两人上工,轮到宁家那天,小无疆拉着锄头说要跟。
宁烈正背着土,一回头看见那小豆丁哐哧哐哧拖着铁锄,气都乐了:“你拿得动?”
小无疆昂着头:“你以前不是说,要是活着,就要帮人修路吗?”
“我也活着。”
宁烈把他锄头接过来,一手把人拎起来往肩上一甩。
“那你就坐高一点,看清楚。”
“看清楚咱修的是桥,不是墙。”
“墙是隔人的,桥是给人走的。”
“你以后长大了,要是也有能耐了,就去多搭桥。”
“别天天想着砸人。”
“砸人你爹砸过一辈子,够用了。”
小无疆扒着他肩膀点头:“那我要不要再留个本子?写我砸过谁?”
宁烈乐了:“你要真学我那套,你娘第一个打断你腿。”
“她打断你腿,我就打断我腰。”
“咱全家一起躺床上写反省书。”
桥修了整整一个月,镇上人头一次没请官里拨银子,都是自己掏钱、自己抬料、自己干。
桥头最后那块石碑,是全镇小孩提议立的。
刻得不大,只四个字:
【咱们的桥】
没名字,也没署名。
宁烈看了眼,只说了句:“这次,立得好。”
“这才像话。”
那年冬天,小无疆第一次发高烧,烧到迷糊,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苏瑾整夜没睡,抱着他坐床边,嘴里一直在喊:“别吓我,宁无疆,你命是我给的,你别不认。”
宁烈冲出去翻了整座镇,翻到最后跑到镇外山上,连夜砍了半根药树下来,背着回家熬到天亮。
孩子烧退的那一刻,宁烈坐在屋檐下,整个人跟脱了壳一样,一边剥橘子皮一边说:
“我剁过人,冲过城,站过万人堆里不眨眼。”
“结果今天,差点死在我崽一声咳嗽里。”
苏瑾靠着他,嗓子哑了:“所以你说你疯,是假的。”
“你怕。”
“你怕得跟狗一样。”
宁烈把橘子掰开,一瓣一瓣送她嘴边:“是啊,我怕。”
“你们两个要是有一个先走了,我宁烈——”
“我疯都疯不起来。”
天亮了。
小无疆睡醒,第一句话是:
“娘,我饿。”
苏瑾差点没忍住哭出来,反手就把他摁回被窝里:“饿就躺着,睡完觉再吃。”
“我昨晚一夜没吃,也没吭声。”
“你再敢吓我一次,我以后让你三天不吃饭。”
宁烈在一边揉着眉心:“你凶娃那股劲,跟当年凶我一模一样。”
苏瑾冷哼一声:“那时候你不也挺皮?”
“现在知道怕了?”
宁烈坐到床边,一手摸着孩子,一手拉着她:“我不是怕了。”
“我是认了。”
“我认这家。”
“认这日子。”
“认你这命,是我命里最软的那一刀。”
小无疆病好那天,临江下了场小雪。
苏瑾照例去学堂讲课,宁烈留在家里喂鸡扫院,做了锅红薯粥,一边煮一边盯着还不安分的儿子。
“你再敢往外跑,我就把你裤子钉在板凳上。”
“你上回烧得发迷糊,我抱着你熬了一夜你知道吗?”
“你要再来一次,我直接背你去镇尾那个棺材铺里问问——做一尺三的盒子要不要打折。”
小无疆蹲在墙角玩雪团,一边堆一边回:“你以前杀过人,现在吓孩子,这也算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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