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外海的浪头像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汽。李琰攥着船舷的手心里全是汗,眼睁睁看着自家战船被卷进漩涡里打摆子——那哪是海浪,分明是锅底烧开的沸汤,青蓝色的火苗顺着浪尖往上窜,把海天交界烧得一片模糊。船头的了望兵突然扯着嗓子喊:"将军!西南方向有倭船!"
陈阿大被粗麻绳捆在三丈高的桅杆上,后颈贴着晒干的海藻,咸腥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偏过头,看见儿子陈小鱼被反绑着跪在甲板上,发辫浸在海水里,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二十步外的倭船甲板上,几个头戴斗笠的武士正用刀尖拨弄着一堆黑黢黢的石头——那些石头他认得,去年在广州港见过波斯商人卖,说是吸铁石,能让罗盘针转圈圈。
"阿爹,你看!"陈小鱼突然用膝盖顶了顶他。顺着儿子的目光望去,三艘黑沉沉的大船正劈开浪头冲过来,船头昂着丈许高的龙头雕饰,龙嘴里衔着拳头大的铜珠子,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陈阿大猛地想起上个月在泉州听来的传闻:武周余孽私铸磁舶,船头撞角用的是岭南磁山挖出来的整块磁髓,龙眼里嵌着贞观年间的开元通宝,说是能借"天子气"镇住磁力。
"不好!是磁舶!"李琰腰间的横刀"噌"地出鞘,刀光映着他紧咬的牙关。他转头冲舱底大喊:"老周!把火鹞搬上来!快!"三十多个水兵踩着湿滑的甲板,扛出裹着牛皮的木箱。所谓火鹞,不过是竹箭绑着浸过桐油的麻布,可李琰昨儿特意让伙头军熬了三桶醋,每支箭都在醋浆里滚过三遭——他记得《武经总要》里写过,磁石遇酸会"泄力"。
"放!"李琰的刀背重重磕在木箱上。三十支火箭拖着橘红色的尾巴腾空而起,麻布浸透的醋浆在半空甩出细雾。最前头的磁舶突然冒起黑烟,船头的日月旗"轰"地烧起来,旗面上的金线滋滋作响,竟像是被什么东西啃食。甲板上的倭僧惠明跳着脚骂:"八嘎!唐狗怎么知道......"话没说完,陈小鱼突然拱着肩膀往桅杆上撞,麻绳在粗糙的木头杆子上磨了十几下,"啪"地断成两截。
"小鱼!"陈阿大喉咙里像塞了团海带。只见儿子抱着半人高的铜佛首,踉踉跄跄往船舷跑。那佛首是三天前倭人从泉州港抢来的,据说是开元寺镇寺之宝,脖子后头有道暗槽,陈阿大曾瞥见惠明往里头塞过黑色粉末。"扑通"一声闷响,海水溅起两丈高的水花,佛首入水的刹那,海面突然裂开个黑洞,漩涡卷着浪花往深处拽,三艘磁舶的龙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拧着打转。
"爹!船底有暗门!"陈小鱼的脑袋从三丈外的浪花里冒出来,头发被海水泡得贴在脸上,"我看见他们往底舱搬铁闸!跟《水部式》里画的一样!"李琰猛地转头,冲身边的玄甲卫大吼:"下去!撬开底舱!"五个披着熟铜甲的汉子摘下头盔,腰间拴着牛皮气囊,一个接一个扎进水里。陈阿大心里猛地一跳——《水部式》是贞观年间颁行的水利法典,里头画着黄河铁闸的图纸,怎么会出现在倭人的船上?
水下传来闷闷的敲击声。约莫一盏茶工夫,一个玄甲卫突然从水里窜出来,怀里抱着块生锈的铁板,上头模模糊糊刻着"河渠闸口尺寸"几个字。"将军!底舱全是这玩意儿!"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还有熔到一半的铁水,模子像是......像是炮筒!"李琰的脸色瞬间黑下来,他认得这铁板——去年巡查洛阳粮仓时,见过工部库藏的《水部式》抄本,里头画的铁闸跟这一模一样。可这些本该用在黄河大堤上的铁器,怎么会变成倭人磁舶的零件?
玉门关的夯土墙被震得簌簌掉土,高仙芝顶着满头草屑,骂骂咧咧地从了望塔爬下来。城外传来"嗡嗡"的低频震动,像是有头巨兽在地下喘气。他踹开挡路的戍卒,靴底踩着墙根的碎石子,"咯吱咯吱"响得人心慌。"把老子的床弩推上来!"他拍着腰间的犀牛皮带,"再他妈磨蹭,老子把你们全绑去给回鹘人当奴隶!"
三十六个壮汉喊着号子,把两丈高的床弩推到垛口边。这玩意儿是高仙芝去年从长安兵部磨了三个月才要来的,用秦岭百年松木做弩臂,弓弦是二十张野牛筋拧成的,能把胳膊粗的铁矛射到三里外。他亲自蹲在弩机前,用袖口擦了擦铜制的瞄准器——那是波斯商人进贡的"千里镜",能把远处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透过镜片,高仙芝看见大食军阵前那尊黑黢黢的巨炮。炮管足有两丈长,外头铸着缠枝纹,可炮口那截露出来的铁芯......他猛地眯起眼——那铁芯上的云雷纹,分明是洛阳洛河底下镇河铁牛的纹路!武德年间铸的八头铁牛,每头都有万斤重,去年突然从河里消失,原来被熔了铸炮!
"狗日的!"高仙芝一拳砸在弩机上,震得千里镜差点掉下去。他转头冲身后的裨将吼:"去伙房搬醋坛子!把铁矛全泡进去!"大食人的磁炮他早有耳闻,说是用吸铁石磨成粉掺在铁水里,能让炮弹顺着磁力飞——可磁石怕酸,这是他从龟兹商人口中套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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