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牛皮帐幔时,周令齐的汗水已经浸透了鸦青色衣襟。
他望着帐前青铜冰鉴升腾的白雾,听见帐内传来玉带扣碰响的清脆声。
“主上,沅川密报。”
帐内金丝楠木屏风后转出个颀长身影。
乙弗循赤足踏在波斯地毯上,素白中衣领口微敞,锁骨处还留着昨夜的红痕。
哥舒衔月从她身后转出来,银丝绣的雪狼额饰在晨光中一晃,指尖残留着为爱人梳理鸦发的温度。
“说。”
周令齐的目光扫过王妃腰间新换的青金石匕首:“萧御史三日前已出沅川,随行八百羽林卫。穆翊将军的斥候在绥州发现南燕细作踪迹。”
他手指划过舆图上蜿蜒的沧河,“昨日收到剑南道密函,遵照主上的意思,阇襄夫人的贡粮已经沿江运往沅川。”
哥舒衔月抿嘴轻笑出声,丹蔻挑起案上密信:“咱们这位陛下倒学聪明了,知道用故人作饵。”
她发间雪松香混着帐外飘来的栀子花香,在闷热的晨间格外清冽,“只是这连环计使得拙劣——既要你入京表忠心,又防着北奚铁骑南下。”
乙弗循的指尖在舆图边沿摩挲,那是此前收复羽丘时留下的刀痕。
帐外蝉鸣忽地尖锐起来,她抬眼时正撞上周令齐欲言又止的目光。
“说全。”
周令齐从袖中取出素绢:“此外,还有今晨送达的密报,内附钦天监星图。”
泛黄的绢帛在案上铺开,北斗第七星的位置洇着暗红朱砂,“荧惑犯紫微,主君危。”
哥舒衔月的手掌不由地拨皱了绢帛。
乙弗循按住她颤抖的手,发现北奚公主的掌心比盛夏的沅江还要潮湿。
“即刻传令穆翊”,乙弗循不慌不忙地端坐着,一只手还小心安抚着身旁的王妃,“是时候该回沅川看看了。”
“慢着。”
哥舒衔月突然按住舆图,青金石匕首“铮”地钉在沅川位置,“北奚十二部的前军大营就在阴山北麓,三日便可饮马沧河。”
她转向周令齐时,发间银铃在寂静中发出碎玉之声,“先生方才说阇襄夫人的粮草已经入京?那宁州暂时不会引起皇帝忌惮了……”
周令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王妃明鉴,此刻调兵恐生民变,去岁收复的春申五州和中原腹地刚经历春旱,若此时大军压境,恐怕会有损主上之名。”
“成大事者,何顾虚名。”
哥舒衔月拔起匕首,刀尖挑着片飘落的栀子花瓣,“当年父王教我下棋时说,与其困守孤城,不如掀了这棋盘。”
她转身时绯色裙裾扫过冰鉴,带起的寒气扑在乙弗循颈侧,“但我的卫王殿下偏要做执棋人。”
乙弗循望着爱人映在屏风上的剪影。
金线绣的雪狼在晨光中张牙舞爪,却始终护着下方那只敛翅的玄鸟,她忽然想起八年前图剌城大婚那夜,哥舒衔月也是这样站在月光里,用弯刀划破掌心说:“我要做你永不坠落的旗。”
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号角声。
“正之”,乙弗循转向周令齐说道:“传令各州府张贴安民告示,就说我要入京献俘。”
她拾起地上的栀子花放进哥舒衔月掌心,“让人把赫连羽的佩剑找出来,该给咱们陛下送份大礼了。”
谋士退下时,帐外聒噪的蝉鸣终于停歇,仿佛连盛夏的燥热都被某种无形力量扼住了咽喉。
哥舒衔月望着冰鉴上凝结的水珠,轻声说:“当年在草原,乌兰总说夏日的露水是长生天的眼泪。”
乙弗循的手顿在舆图边缘。
她看见北奚公主转过身来,晨光为那张明艳的脸镀上金边:“你的萧御史,又要来了。”
“月儿。”
乙弗循握住她手腕,发现北奚公主的脉搏急促如夔鼓。
栀子花香从掀起的帐帘缝隙钻进来,粘在两人交缠的衣袂间。
哥舒衔月骤然俯身,雪狼额饰的银链垂落在乙弗循颈间。
她鼻尖几乎触到对方颤动的睫毛:“那年你与她在太学听雨,是不是也这般近?”
呼吸间的薄荷香混着帐外飘来的马革腥气,“她教你写‘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时……”
“那都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
乙弗循喉头滚动,看着一片栀子花瓣落在哥舒衔月肩头,北奚公主绯色窄袖下的肌肉逐渐绷紧,像草原母狼盯住觊觎领地的同类。
哥舒衔月指尖点在乙弗循锁骨,沿着那道清晰可见的骨骼缓缓上移,继而敷上眼前人的面容,“旧事最难割舍。”
“当年父王想送我入中原和亲,礼官说这是乱世里女子最好的归宿。”
卫王妃略显痛楚地笑着,指尖描摹着屏风上玄鸟的羽纹,“可我不愿做困在黄金笼里的百灵——直到遇见你这只折翼的鹰。”
帐外传来战马不安的嘶鸣。
乙弗循望着爱人眼底跳动的火焰,恍惚忆起八年前草原初见时,这位北奚公主就是用这般灼人的目光,劈开她冰封的心防。
“萧凝的眼睛会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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