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和腹中胎儿若有闪失,哥舒衔月的铁骑今夜就能渡江。”
更漏声自谯楼传来,郭桓的官帽不知何时歪斜着,露出鬓角新添的霜色。他摸索着袖中那枚白玉珠——方才殿上崩落的冕旒,此刻正烫着他的掌心。
“养虎为患,污吏横行,许周那厮……”
“许周此前所作所为,你真当陛下不知?”萧凝不拘小节地拍着廷尉的肩膀,“师兄可知,为何老师总说你不及我聪慧?”
郭桓望着夜风中摇晃的宫灯,僵在原地。
萧凝浅笑着,呵出的白雾模糊了眉目,“因你只见黑白,不见灰。”
御史指尖拂过他官帽下新生的白发,“陛下需要个直臣当朝叱骂,许周需要个政敌彰显忠心,而百姓……”她望向宫墙外璀璨的灯市,“需要个青天老爷的念想。”
远处突然升起盏孔明灯,暖黄光芒映出郭桓颤抖的胡须。
廷尉望着灯上“海晏河清”的墨字,想起此前听闻,穆翊在漫天冰雪中为春申两淮的阵亡将士设坛拜祭,不分敌我,皆入无名冢。
“他要做鸵鸟,我们便陪着演戏?等到赫连羽的刀架在脖子上……”
萧凝无奈地拽过师兄:“你看清楚!”她指向承天殿琉璃窗内,“那个位置——”女官声音陡然低如鬼魅,“坐着的早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郡王,而是被北燕铁骑穷追猛打赶着渡江的惊弓之鸟!”
“他连自己枕边人都不敢信,你让他如何直面卫王帐外那三十万把饮血刀?”
“正月十八陛下要去南郊祭天”,萧凝压低了声响,“奉常司备下的青词写着‘天命永固’,你猜这四字值多少石军粮?”
西北风卷着些许雪粒扑来,刮灭了断戟上最后一盏灯笼。黑暗里传来郭桓嘶哑的挣扎:“总要有人做敲钟人……”
“钟杵早就断了。”
萧凝遥遥对着大殿方向,“师兄,你听——”
承天殿内爆发出阵阵喝彩,乐师正在演奏《鹿鸣》。
郭桓没来由地湿了眼眶,他朝着江北方向深深一揖,起身时官帽貂蝉已落满白雪。
萧凝再未多言,只是转身走向灯火通明处:“郭大人,该回去谢罪了。”
郭桓回首眺望,承天殿的琉璃瓦正在云雾中泛着幽蓝光泽,宛如巨兽蛰伏的鳞甲。
更远处,沅川城的万千花灯汇成星河,却照不亮江北连绵的烽燧。
而在景州城头,乙弗循正将写好的密信用蜡封好。
哥舒衔月解下红狐裘披在她肩头,北境的风卷着硝烟掠过箭垛,把“恭贺婕妤”四个字吹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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