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记得,自己在羽丘皇宫中的誓言——克日攻陷剑南道全境,否则……
他伸手抓去玄铁面具上罩上的些许灰烬,这一路走来的焦土和罡风,卷着半面“燕”字旗的残骸飘下护城河,他忽然笑了——这四下的暗淡和绝望,哪里还有丁点天府之国的样子。
“将军,攻城车已备齐。”
副将的声音将云非从思绪中拽回来,他透过玄铁面甲望去,益州城墙布满焦黑箭孔,像极了他脊背上的旧伤。
“放!”
随着他挥动令旗,二十架床弩同时发出嘶吼。
浸透火油的巨箭划破凝滞的空气,却在触及城墙的瞬间被银色弧光斩作两截。
云非的乌骓马倏地人立而起——他看见血色残阳里,银甲红氅的女子正从城垛后缓缓现身。
“阿……阿姐?”铁手套擦过玄铁面具,在脸颊刮出火星。
云非的重瞳剧烈震颤,左眼映着城头猎猎作响的纳苏图腾旗,右眼却是赫连羽寝殿摇曳的鲛绡帐。
阇襄夫人发间流转的银光缠着金镋,宁州山茶的香气穿透血腥。她额间孔雀石映着雪光,如同绝望的群峦之城中一点耗尽心头血的明媚。二十年光阴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抹不去眉宇间纳苏部首领的威严。
“退兵”,云宓的蜀锦披风扫过满地箭矢,绣着纳苏图腾的靴尖覆着连日赶路的尘埃,“看看你造的孽!”
云非的喉结剧烈颤抖。玄铁指套捏碎马鞭,碎木刺入掌心也浑然不觉。
记忆如雪崩般倾泻——十四岁那年的暴风雪,长姐背着他逃出祭坛,族人投掷的石块砸在她后颈,温热血珠渗进他重瞳。
“阿姐……”嘶哑的呼唤被北风卷走。
云非突然扯下面具,左眼那道疤像蜈蚣般扭曲:“让开!”
阇襄夫人冷笑一声,腰间的银铃突然叮当乱响。
云非浑身剧震,这串他亲手打磨的铃铛,此刻竟比赫连羽的玄铁箭更锋利。回忆如利刃剖开胸膛:火塘边缝补兽皮衣的少女,为他挡下族长鞭子的长姐,还有被北燕铁蹄踏碎的纳苏图腾。
“北燕的狗也配叫我阿姐?”云宓的弯刀劈开飞来的流矢,刀柄镶嵌的翡翠在风雪中碧得惊心。
云非的喉结动了动,颈间金环勒出深红血痕——这是攻破春申时赫连羽赏的。他忽然想起那夜王帐里,那人咬着他耳垂说:“戴着这个,才像条好狗。”
“让开!”云非暴喝声响彻战场,他挥刀斩断试图偷袭的北燕前军,血珠溅在面具上顺着重瞳滑落,竟像是流下两行血泪:“我不想伤你!”
回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银铃。云非本能地偏头躲闪,耳垂却被擦出道血口。
银铃坠地时裂成两半,露出内壁刻着的纳苏经文——正是他当年被逐出部族那日,长姐追出十里塞进他怀中的那只。
“屠我子民,焚我祖庙,这就是赫连羽教你的为人之道?”阇襄夫人的金镋指向城下焦土,被踩碎的蜀锦残片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液。
云非的重瞳骤然分裂。左眼映出赫连羽寝殿的熏香暖帐,右眼却是童年时阿姐背着他在茶山采芽。
当金镋刺破护心镜时,他竟迎着锋刃往前一步,一把抓住金镋,任锋刃割破掌心:“他们说我是怪物!只有赫连羽……”
暴喝惊起飞鸟,城头守军齐齐搭箭。
“他让你更像怪物!”
云非的重瞳泛起妖紫,反手劈断三根旗杆,飞溅的木刺中,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蜷缩在祭坛下,族中孩童用马粪砸他:“重瞳鬼!克死爹娘的灾星!”
“阿姐护得了你一时……”云宓策马逼近,银铃擦过他淌血的耳垂,“护不住你一世!”
朔风卷着雪粒灌进铁甲,云非忽然想起攻破春申那夜,赫连羽用金链锁住他脖颈,说重瞳是上天赐予的珍宝。此刻姐姐眼中的失望,比那夜的烛火更灼人。
“王上视我为……”云非的辩解被阇襄夫人打断。
“视你为何?”她勒缰驻足,金镋划破冻土,“是征战四方的利刃,还是暖榻承欢的娈童?”银甲在雪地里折射冷光,宛如二十年前刺穿他胸膛的目光。
二十年前被逐出宁州那夜,也是这样的雪天,他回头望见山道上飘摇的火把,阿姐的呼喊被风雪撕碎:“阿非——回来!”
“我要活着……”他暗自喃喃,重瞳映出益州城头的焦尸,“像个人一样活着……”
云宓的金镋突然横扫,将他逼退三步:“你如今可像个人?”
云非的弯刀骤然出鞘,却在触及姐姐狐裘的刹那偏移三寸。
刀刃斩落一缕白发,他看见姐姐鬓间霜雪,想起宁州城破时她也是这样孤身挡在阵前。
“阿姐你看!”云非突然扯开护心镜,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咬痕狰狞可怖,“他说这些是将军的勋章!”重瞳里迸出血丝,玄甲下的身躯不住颤抖:“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不是怪物……”
阇襄夫人的金镋霎时脱手,深深楔入云非马前的冻土。她翻身下马,鹿皮靴一步一步地踩碎冰碴,云非本能地后退,铁靴却陷在血泥里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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