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剌城的金帐穹顶缀满星月银饰,晨光穿过天窗落在哥舒衔月肩头,将九重素纱染成琥珀色。她额间新绘的金粉祭纹蜿蜒如河,垂落的雪狼牙额饰随呼吸轻晃,甲胄下若隐若现的银线礼服在秋阳中流转微光。
祭司的唱礼声漫过盘旋的鹰隼,激起阵阵长嘶。
“监国公主与卫王殿下升帐——”
“你的手在抖”,哥舒衔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余光瞥见对方正不住地吞咽着唾沫,竟忍俊不禁起来。
乙弗循牵着哥舒衔月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秋风突然卷起她们的衣摆,露出内里暗绣的并蒂莲纹。
那些曾在老汗王葬礼上折断佩刀的部族长老们、那些曾首鼠两端倒戈北燕的诸部狼主们,此刻正用额角贴着青石地面,让镶嵌宝石的刀鞘在朝阳中铺成流光。
甲胄碰撞声里,乙弗循忽然想起五年前初见时,这位监国公主也曾这般端坐高台,只是彼时金鹰旗旁尚悬着老汗王的弯刀,而此刻,万人俯首里,公主素白脖颈上尚未消退的绳痕,却引得乙弗循阵阵心疼。
哥舒衔月感到身侧人呼吸陡然急促,乙弗循的指尖正轻抚王座扶手的狼首雕纹,这个动作让草原公主感到格外安心——五年前她正是用这双手,挣回了父辈的失地。
“北奚的秋阳最会骗人”,哥舒衔月突然侧身低语,镶着孔雀石的护甲拂过乙弗循银甲上的箭痕,“晨起尚暖,午时便要落白露了。”
话音未落,帐外忽起长风。
“监国万岁!卫王万岁!”
数万将士的呼喝震天动地,明晃晃挥舞着的弯刀映出周令齐惊愕的面容——这儒生虽早已见识过景州城下的血战与无数生死时刻,可眼前的震撼仍让他背着的手瑟瑟发抖。
哥舒衔月抬手示意众人起身,腕间玛瑙璎珞撞出清响,还未出声,远处忽传来牧人长调,悠远歌声混着枯草气息漫过王庭。她感觉到乙弗循的披帛扫过自己手背,那人特有的沉水香混进牛角酥油灯的气息里。
呼延崇接过侍女手中的银托盘,为王座上的二人奉上金樽,“末将请监国公主、卫王殿下共饮狼血!”
他的独眼扫过乙弗循颈间结痂的伤痕,猛然想起那日图剌城前,这南燕郡主单骑冲阵的模样,竟比草原最烈的马还要疯。
哥舒衔月执樽的手腕稳稳悬停,琥珀色的酒液映着两人交叠的衣袂:“草原的规矩……”她看向乙弗循,“同饮一腔血,共守万里疆。”
乙弗循捧着金樽,下颌的线条绷得比手中剑柄更紧,“好”,言罢,将酒樽中的狼血就着一字千金的承诺,一饮而尽。
【甲】
升帐仪典耗费了一天的光景,暮色渐浓时,乙弗循疲惫地卸去银甲,素白中衣被秋风灌满的刹那,哥舒衔月捧着早已备好的长裘披上了卫王的肩头,“草原不比中州,夜里……”。
乙弗循单手覆上哥舒衔月尚未收回的手背,侧身道:“有你在,不冷。”
哥舒衔月看着眼前人从妆奁中取出医士调配的药膏,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药膏的凉意与手指的暖交织着,冲撞着公主的神识,却听见那人忽然轻声说:“明日,带我去见你父汗。”
乙弗循的声音比月光更轻,哥舒衔月猛地转身,金纹长袍在暮色中划出锐利弧线:“你说什么?”
她看着铜镜里乙弗循低垂的眉眼,“父汗葬在白狼河源头的王陵……我来时,便已去过了。”
乙弗循摇了摇头,眼波比草原月泉更清亮:“草原的女婿,还没给老丈人敬过酒。”
秋风卷着初开的格桑花瓣掠过两人之间,哥舒衔月耳尖倏地烧起来,北奚公主的威仪在烛火里碎成星子。
她望着乙弗循锁骨处随着呼吸起伏的月牙痕,突然伸手扯松对方交领:“你知道,他们都说你……”
“都说我是‘北奚赘婿’”,乙弗循笑着瘪了瘪嘴,“我本来就是啊!”
哥舒衔月鼻尖忽地发酸,她猛地投进那个裹着水沉香气息的怀抱,听着平静而有节奏的心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着:“我不许他们这么说……”
乙弗循轻吻着怀中公主的发间,女子的体香混着乘风而来的格桑花芬芳钻入鼻腔,疲惫了一天的卫王仰头靠在床榻边,“管他们呢……”话音渐弱成呢喃,逐渐化作均匀的呼吸。
【乙】
晨露未曦的王陵前,白桦林飘着细碎金叶。陵前野苜蓿染了薄霜,倒像撒了层盐粒。
“父汗最喜听我策马时的铃音,父汗若在世……”哥舒衔月解下腰间银铃系在碑前胡杨枝上,未尽的话音哽在喉间。
乙弗循解下佩剑,屈膝行稽首大礼,云纹广袖铺展如鹤翼:“大燕卫王乙弗循,拜谒大汗。”
哥舒衔月正要上前搀扶,却见乙弗循起身后又以晚辈之礼再拜,九叩大礼震得落叶纷纷,她的指尖抚过碑上刀痕,“公主这些年,将草原守护得很好。”
草原公主怔怔望着爱人被晨曦镀金的侧颜,乙弗循忽然从怀中掏出个丝绢包裹,里边静静躺着一枝干枯而完整的槐花,她郑重地将槐花枝供在青石板上,轻声道:“儿臣孑然一身,南国无所有,唯有故乡槐花相赠,望父汗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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