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剌城的影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九部首领的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哥舒衔月端坐白蹄乌战马之上,银甲在曦光中泛着冷冽的青色,侍女捧着鎏金酒樽的手微微发颤,酒液表面映出九张布满风霜的脸。
“诃尔沁部的盐池、乌洛兰部的马场、哈萨尔的铁矿——”她的声音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北奚语特有的喉音在空旷营帐激起回响,“诸位叔伯倒是把王庭的产业分得仔细。”
跪在最前的秃发老酋长猛然抬头,脸上刀疤在篝火中狰狞蠕动:“公主明鉴!赫连羽的骑兵踏破漠南时,我们不过是想为北奚留些血脉……”
哥舒衔月霍然扬鞭,银甲环佩在裂空中叮当作响。周令齐背着的手微微发颤,他从未见过这位卫王妃眼中翻涌着如此暴烈的寒芒。
“留着血脉给北燕人当牧奴?”她解下腰间金刀掷在他们面前,刀刃斩断的狼牙坠子滚到老酋长膝前,“当年父王赐给诸部的信物,如今倒成了乞降的筹码。”
“天神作证!”额尔敦部的老首领率先捶胸,镶嵌绿松石的银腰带随着动作叮当乱响,“去年冬牧场被焚,实在是北燕人拿刀架着脖子……”
哥舒衔月忽然扬鞭抽在酒樽边缘,青铜撞击声惊得战马嘶鸣,她清晰地记得,老汗王去世当日,金帐里跪着的也是这些人。
浑邪部的年轻人慌忙出列,额角新添的刀疤阴森可怖,“半年前,赫连羽的夜枭卫屠了我族三个营地,我们实在是……”
“够了。”哥舒衔月抬手摘下银狐风帽,漆黑的长辫垂落胸前。她望着这些在父亲灵前发誓效忠的族长,忽然觉得他们皮袍上绣的狼图腾都在龇牙冷笑。
“把你们的弯刀插进图剌城墙,我自会记得谁流的是北奚人的血。”
周令齐策马上前半步,青衫外罩的锁子甲沾满黄沙。这个总爱在舆图上勾画的谋士此刻像把出鞘的剑:“王妃,金帐卫队已控制西门瓮城,当趁赫连羽主力尚在辽东……”
凄厉的鹰唳划破天际。
营门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王妃!探马回报,图剌城南门吊桥有异动!”
话音未落,地平线处突然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数以千计的金甲骑兵如熔金浪潮漫过草场。
哥舒衔月猛地攥紧缰绳,只见图剌城头突然竖起玄色苍狼旗。
晨雾被马蹄踏碎,黑压压的具装骑兵从城门鱼贯而出,为首那人金甲红氅,马鞍旁悬着的不是弯刀,而是柄鎏金错银的仪剑。
“赫连羽!”周令齐的惊呼被淹没在铁蹄声中。
景州军阵瞬间骚动,那些从幽州逃来的老兵竟有人跌落马背——他们认得这面曾在易水畔屠城的战旗。
赫连羽勒马立在三箭之地外,晨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金边。
哥舒衔月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年逾不惑却依旧挺拔如松的男人。他鬓角霜色非但不显老态,反给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镀上威严。最令她心惊的是那双眼睛——像鹰隼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却又含着几分她看不懂的灼热。
“公主别来无恙?”低沉的嗓音裹在风里。
哥舒衔月感觉银甲下的脊背渗出冷汗。她记得斥候明明回报北燕主力尚在辽东围城,眼前这三千玄甲精骑却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鬼兵。少女死死咬住后槽牙,忽然扬鞭直指那面刺眼的苍狼旗:“北奚的勇士们!看见那些沾着同胞鲜血的铁蹄了吗?”
回应她的是三千张牛角弓拉满的嗡鸣。曾跟随乙弗循收复卫晋七州的神射手们已经搭上破甲箭,这些在冰原上猎杀雪豹的汉子最懂得如何等待时机。
赫连羽却突然摘下金盔,斑白鬓发在风中飞扬。这个动作让北奚阵中响起惊疑的私语——按草原规矩,阵前卸甲是求和的信号。但哥舒衔月知道,这头老狼绝不会轻易认输。
“只要公主肯做北燕的王后,你我的后人,永生永世都会是北奚的王!”
“北燕王是要用中原人的酸词腐句拖延时间?”她反手抽出双刀,刀身镌刻的狼图腾在阳光下泛着血光,“草原的女儿只听战鼓说话!”
赫连羽突然朗声大笑:“好个烈性娘子!”他马槊横扫划出半圆,北燕军阵中顿时竖起百余面夔纹巨盾,“你若肯下马受降,本王即刻将漠南三千里草场作为聘礼。”
哥舒衔月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她看见赫连羽眼中跳动的火焰,那不是男女之欲,而是猛兽发现猎物的兴奋。少女突然纵马前冲,银甲在草场上划出闪电般的轨迹。
“北奚人从不用土地换自由!”她双刀交击迸出火星,白蹄乌感应到主人战意人立而起,“倒是北燕王这把年纪,不如回中原找块风水宝地颐养天年!”
战鼓擂响的刹那,两支洪流轰然相撞。
哥舒衔月的弯刀劈开金甲缝隙,温热血浆溅在面颊时,她嗅到赫连羽军中特有的沉香气——这发现让她愈发愤怒,仿佛草原的肃杀之气都被中原的奢靡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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