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 第一百零六章:海天寄怀
暮夏的云麓山蒸腾着潮湿的暑气,松韵轩前的玉兰花已结出青碧的果荚,唯有檐角悬着的玉兰玉佩,在穿堂风中叮咚作响,恍若故人轻叩门环。煜明坐在案前校勘《云麓楹联集》,忽有山雀啄窗,捎来一封素白信笺,展开时墨香混着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是明轩从南海之滨寄来的。
“煜明兄台如晤:别来月余,常念松韵轩中谈联论诗之景。今随商队至崖州,见海天相接处灯塔兀立,大小洞天藏幽纳胜,竟得诗数首,录于后页。若兄得空,可往崖州一聚,共探海天词心……”信末字迹潦草,却在“共探”二字旁画了座歪斜的灯塔,显是明轩急就时的顽童心性。
三日后,煜明已站在崖州湾的沙滩上。暮色四合时,远处灯塔突然亮起,两道昏黄的光弧划破雾霭,惊起数只栖息的鸥鸟。正寻着信中所提的“望海客栈”,忽见礁石丛中有人影挥手,月白长衫在浪光中忽明忽暗,正是明轩。
“快些过来!”明轩的声音混着涛声传来,他站在半人高的礁石上,脚下是飞溅的浪花,“你看这灯塔,白日里不过是座灰扑扑的石塔,入夜却成了海上的月亮。我方才凑了四句,你且听听——”说着从袖中掏出被海水洇湿的诗稿:“碧海蓝天映影长,惊涛拍石韵铿锵。灯塔静立如忠士,航线明开引远航。”
煜明踩着湿滑的礁石走近,借着火折子的光细看诗句。“忠士”二字下有团模糊的墨迹,显是明轩写完后又犹豫修改过。“为何用‘忠士’?”煜明抬头,见灯塔的光正掠过明轩年轻的面庞,投下明暗交叠的影,“我倒觉得‘灯塔静立’更似隐士,守着这一片沧海,却为迷途者指航,比忠士更多了份超然。”
明轩一拍额头:“正是!我受家父常说‘商道如航道,需守规矩’,竟先入为主了。兄台这‘隐士’二字,倒暗合了咱们文人的风骨——你看它不卑不亢,既不迎合浪潮,也不远离人间,恰似你我既居山林,又心系文道。”说着便掏出笔墨,在“忠士”旁添了“隐士”二字,却不小心蹭到了“航线明开”,墨迹晕染成一片,倒像是海上的迷雾。
两人相视而笑,被海浪打湿的衣角滴着水,却顾不上回客栈换衣。明轩忽然指着远处渐次亮起的渔火:“你记不记得去年在云麓湖,暴雨中对‘投石冲开水底天’的下联?此刻见这灯塔引航,倒觉得咱们的对联诗词,何尝不是文人心中的灯塔?哪怕只照见方寸天地,也算不负笔墨。”
夜宿望海客栈,听着窗外潮声入眠,次日清晨便往大小洞天而去。山路蜿蜒,椰影婆娑,明轩一路说着沿途见闻:“昨日问了当地老叟,说小洞天藏在巨石阵中,历代文人多有题刻,只是近年海浪侵蚀,有些字迹已漫漶不清。”说话间,忽有山风挟着咸腥气吹来,转过一丛芭蕉,眼前豁然开朗——数丈高的巨石如天工堆砌,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石上“小洞天”三字已风化斑驳,却仍有苍劲之意。
“清姿俏影探幽芳。”明轩忽然低吟,从袖中摸出另一首诗稿,“这是我初见小洞天所写,你看颈联‘莫叹空间非壮阔,却欣意趣自悠长’,正合了咱们论联时说的‘小景亦有大境界’。昨日在石缝里发现半方残碑,刻着‘海纳百川’四字,虽只余‘海纳’二字清晰,却更让人浮想联翩。”
煜明摸着石上的刻痕,指尖触到凹凸的纹路,仿佛触到了百年前文人的笔锋。“记得你曾说,对联如山水,需留白处便留白。”他忽然指着巨石间漏下的一线天光,“就像这小洞天,虽不如名山大川壮阔,却因藏幽纳微,更见意趣。当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何尝不是在方寸之间见天地?”
两人钻进石缝,里面果然别有洞天:潮湿的岩壁上生着几簇墨绿的蕨类,石底积着一汪清水,倒映着头顶的天空,竟似一块被揉碎的蓝缎。明轩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银壶,舀了些泉水递与煜明:“尝尝,比云麓山的清泉多了份咸涩,却更有海的味道。”水珠从壶口滴落,在水面激起细小的涟漪,倒映的天空碎成点点光斑,恰似星子落进了人间。
午后探访大小洞天,椰影摇风处,可见游人如织。明轩望着摩崖石刻上的“寿”字,忽然笑道:“我方才在山脚见着棵百年椰树,树根盘结如篆文,倒让我想起你去年写的‘松涛共韵’联——天地间万物皆可入诗,椰风海韵与松涛竹影,原是各有千秋。”说着便吟出《游大小洞天》中的颈联:“道踪隐隐寻幽意,人海熙熙沐暖融。”
“这‘暖融’二字用得妙。”煜明望着沙滩上追逐浪花的孩童,衣袂翻飞的游人,忽然想起明轩家中的商队,那些终年在海上奔波的人,大约也把这洞天胜景当作心灵的港湾,“你看这海天之间,既有隐者的道踪,也有俗人的烟火,倒应了咱们常说的‘雅俗共赏’。就像你我,既耽于诗联雅趣,也念着人间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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