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正朔三年,冬至祭天。
太庙的青铜镈钟还未叩响,殿角的柷(zhù)声便突兀地错了半拍。周王室遗臣、太乐乐正冷州鸠垂在腰间的白玉珩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十二名乐官执龠(yuè)的手势比《周礼》记载偏右三分——这是他们密谋三个月的信号。
“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冷州鸠盯着丹墀下的编钟架,目光在“黄钟”律管上停留三息。当颂鼎里的沉水香飘至第三缕时,他手中的敔(yǔ)突然重按,七十二簧笙的宫音瞬间拔高两度,与青铜镈钟的低音撞出刺耳的裂音。
殿内正在献祭的贵族们纷纷皱眉。李岩搁下玉圭,指尖在祭案上敲出《秦风·无衣》的节奏:“冷乐正,这《大韶》的‘九成’之音,怎听着像犬戎胡笳?”
冷州鸠伏地时,袖中藏着的牛骨律管擦过砖缝:“陛下明鉴,此乃周武王克商时的‘玄鸟遗音’,臣唯恐失了先王正声……”话未说完,编钟架突然发出嗡鸣,十六枚青铜钟竟在无风自动,钟体上的蟠螭纹震落金粉,如细雨般洒在冷州鸠的冠冕上。
“赵娥,你来。”李岩转身,殿柱后转出个素衣少女,腰间丝绦系着七枚玉磬,正是乐府令赵娥。她伸出葱白指尖,在最近的“姑洗”钟上轻轻一叩,清脆的余音竟如活物般钻进冷州鸠的耳鼓。
“冷乐正的‘玄鸟遗音’,”赵娥的盲眼转向声源处,“黄钟律管裂了三分,姑洗钟的音高却比应钟还低半寸。莫不是上周在洛邑,有人往钟体里灌了铅水?”
冷州鸠背后冷汗浸透中衣。十日前,他确实命人在三枚编钟内暗灌铅液,只为让新铸的秦式编钟失准。此刻听赵娥仅凭耳力便拆穿阴谋,他膝头一软,撞翻了身后的柷敔。
“把周王室的旧钟砸了。”李岩抬手,百工署匠人推着青铜车架闯入殿内,车架上悬着三十六枚菱形编钟,每枚钟体都刻着阴阳鱼纹——正是墨者根据《墨经》“共振相感”之理改良的十二平均律编钟。
当第一枚“黄钟”钟被敲响时,殿顶的藻井突然簌簌落灰。冷州鸠惊恐地看见,自己藏在袖中的牛骨律管正在震颤,管壁上的“黄钟”二字竟被震得模糊。更可怕的是,秦式编钟的余音竟能相互叠加,在殿内形成肉眼可见的声浪,如涟漪般扫过每一寸砖缝。
“陛下不可!”世袭乐官公孙期冲上前,“此钟坏了五音十二律,是乱了天地正声啊!”
李岩却指向赵娥:“让她试试《阳春》。”赵娥抬手,七枚玉磬依次作响,竟在秦式编钟的基音上叠出三层泛音。冷州鸠听得浑身发麻——这分明是传说中“八音克谐”的境界,可按照《乐记》记载,唯有圣君在位才能得此天音。
“冷乐正,你可知为何旧钟总走调?”李岩抚过编钟的菱形截面,“周制编钟为合瓦形,每钟双音却难调准;我大秦的十二平均律钟为菱形,一钟一音,音程精确到毫厘。就像这‘变徵之音’……”他忽然重重叩击“蕤宾”钟,尖锐的半音如刀刃般劈开殿内的沉郁,竟让阶下一名老贵族当场落泪。
“这是郑卫之音!”公孙期尖叫着去捂耳朵,“淫声乱耳,当诛!”
赵娥却淡笑道:“公孙大人,您腰间的玉磬挂件,昨日还在临淄勾栏听《下里巴人》,怎的今日就听不得变徵了?”她顿了顿,“再者说,《周礼》有云‘八音皆作,无相夺伦’,如今秦钟能让八音各显其美,正是合了先王制乐的本心。”
冷州鸠盯着赵娥腰间的玉磬,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乐府招募盲女习乐的告示。原来李岩早就盯上了这些“目盲心聪”的女子,用十二平均律将她们训练成活的调音器——当旧乐官还在靠肉眼校准时,秦宫的乐师已能用耳朵听见音高的细微差别。
“传朕旨意。”李岩抽出鹿卢剑,剑尖轻点“黄钟”律管,“即日起废除‘贵族专属音阶’,民间皆可用变徵、变宫之音。太乐署重组,赵娥任大乐正,冷州鸠等旧乐官……”他瞥向已裂成三截的牛骨律管,“去蜀地教僰人唱秦歌吧。”
殿外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不知何时,太庙外墙已围满百姓,他们手中举着用竹筷和陶罐自制的简易乐器,正跟着编钟的余音哼唱《蒹葭》。冷州鸠看见,一个衣不蔽体的乞儿竟用树枝在地上画出十二平均律的音阶图——那是三天前乐府在市集张贴的“听音识字”图谱。
“大人,不好了!”正当此时,一名墨者弟子浑身血迹闯入殿内,“洛邑旧贵族劫了乐府工坊,说要毁了十二平均律的铸模!”
李岩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半片青铜残片:“冷乐正,你以为藏在洛邑的铸模是真品?”残片上的“黄钟”二字与牛骨律管如出一辙,“早在半年前,腹?先生就发现,周制律管的长度误差足有三分——真正的十二平均律数据,都在这里。”他指向赵娥腰间的玉磬,每枚磬身都刻着细小的刻度,正是墨者用圭表测量日影所得的音高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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