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礼部国宾楼的第三日,镇北侯燕凛特意派人送来一套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并告知金素妍,若想出门逛逛,大可随意,不必有所顾虑。金素妍立在铜镜前,凝视着镜中虽褪去了一路狼狈,却依旧难掩憔悴的自己。她抬手缓缓散开侍女阿梨精心为她梳理的发髻,如瀑的长发顺势垂落,随后拿起一根朴素的木簪,随意地将头发挽起。接着,她又从妆奁中取来些许灶灰,轻轻扑在脸上,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决然。不多时,她便彻底化作了寻常民女的模样,镜中的面容已全然不见公主的尊贵之气。
踏出朱漆大门的刹那,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恰似金色的薄纱,轻柔地铺洒在蓟城平整的青石板路上,石板路泛着温润的光泽。街边的早点摊升腾起袅袅白雾,那白雾如同灵动的精灵,在空中肆意舞动,与芝麻烧饼浓郁的焦香、豆浆醇厚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金素妍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腹中随即传来阵阵饥饿的轰鸣,仿佛在抗议多日来的食不果腹。“姑娘,来碗豆腐脑?” 卖早点的老汉头戴一顶褪色严重、边缘破损的斗笠,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似乎藏着盈盈笑意。他手中的铜勺在木桶里轻轻搅动,搅出一圈圈清亮的涟漪,那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山间清泉流淌。“放糖还是卤?”
“放卤。” 金素妍一边回应,一边从怀中摸出几枚从马韩带来的碎银,正要递给老汉。老汉见状,连忙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粗糙不堪的手,连连摆手,脸上满是憨厚的神情:“使不得,使不得!咱大楚用半两钱,姑娘这是番邦的银子,在这儿花不了。” 说罢,他又热情地从腰间解下那只斑驳的葫芦,倒出一碗凉茶,递到金素妍面前,“出门在外不容易,这碗豆腐脑算老汉请你的。” 金素妍双手捧着那只粗瓷碗,看着琥珀色的卤汁,好似金色的绸缎,缓缓浇在颤巍巍、如白玉般的豆腐脑上。那一刻,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恍惚间想起逃亡时,也曾遇见过一位卖豆腐的老汉,同样的质朴善良,同样给予过她一丝温暖。
街角处,突然传来孩童清脆的嬉笑打闹声,犹如银铃般悦耳。只见五六个身着短打衣衫的孩子,你追我赶地追逐着滚铁环跑过,那铁环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发出 “咕噜咕噜” 的声响。领头的少年身形矫健,奔跑间如同一只灵活的小鹿,他猛地一个急刹,稳稳地站住脚,随后将怀里紧紧抱着的野枣分出一半,递到金素妍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真诚:“姐姐吃枣!后山摘的,可甜啦!” 金素妍伸手接过那沾着清晨露水的野枣,指尖触碰到那圆润的果实,望着孩子们红扑扑、像熟透苹果般的脸蛋,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不远处,两位鲜卑老妪正悠然地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其中一位银发间别着艳丽的狼髀石,那狼髀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老妪瞧见金素妍驻足,脸上立刻绽放出和蔼的笑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招呼道:“小娘子来坐,日头晒得骨头都酥啦!” 金素妍走上前去,与老妪们一同坐下,感受着那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听着她们讲述着家长里短,心中满是惬意。
穿过几条曲折幽深的街巷,金素妍突然被一阵清朗整齐的读书声吸引。抬眼望去,一座青砖灰瓦、古朴典雅的官学映入眼帘。官学外,雕花窗棂精致繁复,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她忍不住踮起脚尖,透过窗户往里张望,只见二十余个孩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案前,既有束发戴冠、神色专注的汉人少年,也有扎着彩色头绳、眼神灵动的鲜卑少女,甚至还有高鼻深目、模样异域的西域孩童。先生手持戒尺,神色庄重,正在认真讲解《大楚律》:“无论何族,皆受律法庇佑;无论贵贱,皆遵天子教化……” 那声音沉稳有力,仿若洪钟,在教室里回荡。
“这官学不收束修,连笔墨纸砚都是官府发的。” 不知何时,一位挎着竹篮的妇人,悄然站在了金素妍身旁。妇人的竹篮中,装着鲜嫩欲滴的新鲜苜蓿芽,那苜蓿芽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我家虎娃去年进的学,现在都能给我念告示了。” 妇人一边说着,眼角的笑纹愈发明显,那笑纹里,仿佛盛满了无尽的骄傲,“都说当今陛下出身草莽,却最看重百姓子弟读书。听说咸阳的太学,只要有真才实学,连平民出身的孩子都能考进去呢!” 金素妍听着妇人的讲述,心中不禁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大楚皇帝多了几分好奇与敬意。
行至热闹繁华的闹市,金素妍看见绸缎庄前围着一圈人,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鲜卑商队的汉子们身材魁梧壮硕,脸上带着质朴的笑容,正用生硬却努力的官话与汉人掌柜讨价还价。柜台上,羊皮袄与织锦缎堆放在一起,羊皮袄的粗犷与织锦缎的华丽相互映衬,竟无丝毫违和之感,反倒构成了一幅独特的市井画卷。街角的铁匠铺里,炉火熊熊燃烧,映红了整个铺子。汉人师傅满脸认真,正手把手地教鲜卑学徒淬火,火星四溅,如烟花般绚烂,溅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烫出一个个红色的印记,那些印记仿佛成了某种特殊的纽带,联结着不同民族间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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