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隐约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闷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巨兽的心跳。
"当天夜里..."卖油郎的指尖微微发抖,灰白的火苗忽明忽灭,"值班的水手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他看见...看见全船的人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跳进海里。"
"就像下饺子似的..."汉子接话,粗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拦都拦不住...最后那个水手说,他们跳下去的时候...都在笑。"
“后来,那条‘方舟’被称为‘绝望号’。”
一阵刺骨的海风突然袭来,茶摊的帆布篷顶被吹得猎猎作响。
李当归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
他想起白先生说过的"斩龙长生",突然理解了为何会有那么多神力者甘愿冒险——在这般绝望的深渊面前,任何一根稻草都值得拼命抓住。
"所以啊..."卖油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火苗终于恢复成温暖的橙黄色,"能坐在这里喝茶,真是...天大的幸运。"
茶摊陷入一片沉寂。
远处海鸥的鸣叫声显得格外刺耳,浪花拍打礁石的节奏仿佛在丈量着时间的流逝。
李当归深吸一口气,海风中的咸腥味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至少脚下是坚实的土地。
"那最近..."他斟酌着词句,"还有'方舟'成功抵达这里吗?"
卖油郎和汉子对视一眼。
火苗在卖油郎指尖轻轻摇曳,映照出他眉间的皱纹。
"我们一直留意着南岸的消息..."他摇摇头,"这一个月来,没有一艘‘方舟’靠岸。"
汉子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伤疤:"俺们这批,应该就是最后一批了。"他的目光飘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永生难忘的清晨——
晨雾中,桅杆上的了望手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海岸线!陆地!是陆地!"
整艘船瞬间沸腾。
神力者们疯狂地催动能力,火柱冲天而起,水龙卷在海上起舞,狂风裹挟着各色光芒在甲板上炸开。
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长啸,更多人只是死死抓着船舷,指甲深深陷入木料。
成群的海鸟盘旋在"方舟"上空,洁白的羽翼被朝阳染成金色,仿佛上天派来的仪仗队。
"当第一只脚踏上沙滩时..."卖油郎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讲一个童话,"老船长的假腿陷进沙子里,他就那么跪着,抓起一把沙子贴在脸上,哭得像个孩子。"
汉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煮铁'那丫头...摸到岸边礁石就晕过去了,三天后才醒。"
他粗糙的大手在桌面上轻轻抚摸,仿佛在确认这是真实的触感,"俺...俺是看见炊烟才..."
李当归注意到卖油郎的眼角闪着水光。
这个能操控指火的男人此刻正望着街道上嬉戏的孩童,卖油郎的嘴唇颤抖着:"那些屋顶...那些晾着的衣服...那么普通,那么..."
"老子再也不上那鬼船了!"汉子突然拍桌而起,茶碗震得叮当作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就算天神下凡求俺,俺也..."
卖油郎却望向码头方向,眼中浮现出罕见的敬意:"但有些人...有些疯子..."
他的火苗突然变成纯净的白色,"他们修好船,装满淡水,又回去了。"
"啊?"阿朵惊呼出声,手中的茶碗"啪"地掉在桌上。
汉子重重地点头,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造物'老哥说,'方舟是俺们的心血'..."
他模仿着老工匠沙哑的嗓音,"'船在人在,船亡人亡'。"
卖油郎的白色火苗中渐渐浮现出一艘小船的轮廓:"他们带着这边生长的水果,装着白虎城的泥土,甚至..."
火苗小船里出现几个小小的人影,"记录着每个时辰的风向、洋流..."
雀翎的焚霜蛾发饰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
她灰白的瞳孔微微扩大:"所以他们是为后来者..."
"铺路。"李当归轻声接道,胸口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灼热。
他忽然想起白泽说过的话——这世间最疯狂的事,往往由最清醒的人完成。
远处海港的钟声突然敲响,浑厚的声响在城池上空回荡。
卖油郎手中的火焰小船随风消散,他转头望向钟声的方向,轻声道:"又到退潮时分了..."
万里之外的南海彼岸,暮色将天空染成暗红色。
海岸线外数里处,五艘如山岳般的"方舟"静静地漂浮在深水区,漆黑的船体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这些庞然大物实在太过巨大,若是靠近浅滩,只需一次退潮就会让它们永远搁浅在这片陌生的海岸。
岸边,蜿蜒的队伍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蛇,从沙滩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丘陵。
数千名神力者沉默地等待着,他们的影子在落日下被拉得很长,交织成一幅诡异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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