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景王府的铜环就被叩得急促。梅常肃裹着半旧的棉袍站在廊下,看沈追捧着崭新的户部尚书印信,靴底沾着的泥点还带着市井的潮气。
“沈大人倒是比朝露还早。”梅常肃递过杯热茶,指尖触到对方冻得发红的耳尖,“昨儿高公公在御前一提你,皇上就说‘沈追查漕运时,连船底的青苔都数过’,这份心,户部缺不得。”
沈追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雾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红:“先生可知,三年前我被贬去江北收粮,是您让人暗中送了本《农桑要术》?书里夹着的那张流民分布图,至今还在我书房里。”
梅常肃咳了两声,目光转向正厅——景王正对着一叠名册犯愁,指尖在“兵部侍郎”的名字上反复摩挲。“殿下,”他走过去,将另一本蓝封皮册子推过去,“这是六部能臣的底细,哪个曾为赈灾自掏过俸禄,哪个在案牍上写过‘民为邦本’,都标在旁边了。”
景王翻开册子,见某页空白处画着株半枯的稻禾,笔尖带着几分仓促,像极了当年梅岭军营里,那个总爱蹲在田埂上画作物的少年。他猛地抬头,撞进梅常肃含笑的眼:“这些人……”
“值得殿下坦诚相交。”梅常肃按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书页传过去,“但记住,别让他们知道是我举荐的。”
廊外忽然传来飞流的喊声,少年举着片枯叶跑进来:“先生,高公公!”
高湛的銮铃在巷口响起,老太监隔着门槛笑道:“景王殿下,皇上让您午后去趟御花园,说……想看看您新得的那柄朱红铁弓。”
梅常肃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水汽漫过他眼底——高湛何时变得这般“贴心”?而皇上突然要看那柄弓,是偶然,还是有人在御前递了话?
沈追识趣地告退,景王却捏着那本名册,忽然道:“先生,那稻禾画得真好。”
梅常肃望着檐角滴落的雾水,喉间发紧。有些记忆,原是藏不住的。
演武场的青石板被马蹄踏得发亮,戚猛的长枪带着破空声刺向飞流,枪尖却在离少年咽喉寸许处被攥住。飞流手腕一翻,枪杆“咔”地弯成满月,戚猛踉跄着后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这野小子,敢耍诈!”
“戚将军这是输不起?”梅常肃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裹着披风站在日头里,脸色比石桌上的霜还白,“景王府的演武场,比的是功夫,还是耍横?”
景王皱眉刚要开口,却见梅常肃缓步走来,指尖划过枪杆上的划痕——那是去年戚猛醉酒误撞了军需库,枪尖刮到了军粮囤的木牌。“殿下还记得这道疤吗?”梅常肃的声音很轻,“那日您罚他抄《军律》,他却在帐里赌钱,说‘景王脾气好,顶多骂两句’。”
戚猛猛地跪地,额头抵着地面:“末将知错!”
景王望着梅常肃眼底的沉郁,忽然想起十年前梅岭的雪夜——那时他还是个校尉,手下小兵偷了百姓半袋米,是副将阿肃按着他的手,逼着他军法处置。“治军若不严,何以护家国?”阿肃当时冻得发紫的唇,吐出来的话却烫得灼心。
“拖下去,”景王的声音陡然转厉,“杖责三十,罚去守粮仓!让他好好想想,手里的枪该对着谁!”
戚猛被架走时的痛呼声里,梅常肃已从袖中取出张纸条,上面列着十余个名字:“三司辅审官,这些人当年都上过战场,断案只认证据,不认派系。”
飞流忽然拽住梅常肃的衣角,指着演武场角落的靶场:“先生,箭!”
那里竖着排旧靶,靶心的箭孔密密麻麻,最靠边的一个靶上,插着支褪色的狼牙箭——是景王当年在梅岭射的,箭杆上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肃”字。
景王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喉间发紧。梅常肃却已转过身,咳着笑道:“殿下,军需库的账本,该查查了。”
风卷着沙粒掠过靶场,那支旧箭在风中轻颤,像在替谁应着声。
刑部大牢的铁门“吱呀”开了道缝,楼之敬拖着镣铐往外挪,囚服上的血污在晨光里泛着黑。童路攥着妹妹的素色发带,指节捏得发白,发带末端绣着的半朵兰草,是妹妹遇害前,熬夜给他绣的。
“楼致敬!”童路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血腥味,“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那个在兰园井边哭着要找哥哥的小姑娘?”
楼之敬浑浊的眼忽然瞪大,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响。监斩官扔下令牌,“斩”字在青砖上跳得刺眼。童路望着那道滚落的血痕,忽然跪下去,朝着苏府的方向重重叩首——是梅先生递来的那枚玉佩,上面沾着兰园井砖的碎屑,成了压垮楼之敬的最后一根稻草。
傍晚的雪落在童路肩头,他捧着妹妹的牌位站在苏府外,见梅常肃披着披风出来,慌忙将牌位往身后藏。梅常肃却已看见,咳着笑了笑:“让她进来喝杯热茶吧,天太冷了。”
吉婶端来的姜汤冒着热气,梅常肃指着牌位旁的空碗:“我这府里,从不亏待冤魂。”童路看着他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半月前,先生在兰园废墟里蹲了半宿,指尖抠着井壁的青苔,咳得像要把肺都呕出来,手里却紧紧攥着块带血的碎布——那是妹妹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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