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夜的指腹碾过骨灰盒上的烫金字时,玻璃柜里的荧光灯恰好闪了两下。四月末的夜风从储物间小窗灌进来,把供桌上的纸钱吹得哗哗响,像极了父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时,喉间断断续续的气音:“子夜,子时别接电话……”
三个月前的葬礼上,他对着遗像发过誓,再也不碰父亲那辆破电动车。可当银行催债短信第七次弹出时,他盯着手机里“黄泉速递”的招聘广告,终究把手指按在了“确认入职”上。月薪三万,日结,工作时间子时到卯时——这串数字在屏幕上泛着冷光,像极了停尸房冰柜的指示灯。
电动车的车筐还沾着父亲没擦干净的香灰,周子夜跨上去时,车链发出吱呀声,惊飞了墙头蹲的夜猫。手机在裤兜震动,第一单来了:“老槐树胡同8号,古井鲈鱼,活杀现炖,忌葱姜蒜,附纸钱三叠。配送时间:03:00-03:30,迟到扣全款。”备注栏里还有行小字,墨迹像是用血水写的:“敲门三下,不问来者”。
他摸了摸夹克内袋,青铜铃还在。这是整理父亲遗物时,从檀木匣最底层翻出来的,铃身刻着模糊的篆文,边缘缺了个角,像被人用牙咬下来的。父亲下葬那天,他曾把铃挂在墓碑前,夜里却梦见铃铛自己滚进墓穴,缠上了父亲手腕的红绳——那道疤痕,和他此刻手腕上刚浮现的淡红印记,分毫不差。
老槐树胡同的路灯全死了,电动车大灯切开雨幕时,周子夜看见青石板路上蜿蜒着暗红水痕,像条没断气的蛇。8号院的朱漆门半掩着,门楣上的白灯笼被风吹得打转,露出“奠”字的残角。他刚敲第三下,门缝里挤出的不是光,而是阵带着水草味的阴风,吹得后颈寒毛倒竖。
“鱼来了?”
开门的老太太穿件月白色寿衣,粉底厚得能刮下半斤,咧嘴时假牙磕在门框上,发出瓷器相碰的脆响。周子夜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脚踝处——那里浮着层半透明的条形码,数字在雨帘里明明灭灭:“往生时间:2024-04-22 03:47”。他猛地眨眼,条形码又消失了,只剩老太太青黑的指甲掐进木门,指尖渗着暗红液体,分不清是血还是漆。
“给、给您。”周子夜把保温箱递过去,掌心触到箱体时,青铜铃在口袋里突然发烫。老太太接箱子的瞬间,他瞥见她袖口滑出截手腕,皮肤下埋着条蚯蚓似的红痕,和父亲、自己的位置一模一样。院角的古井传来水花声,他余光扫到井里浮着团白影,长发散开像朵腐烂的白莲花,脚踝处同样闪着条形码的冷光。
“钱在石墩下。”老太太突然把三叠纸钱塞过来,指尖划过他手背时,周子夜后颈一僵——刚才还空着的车筐,此刻躺着块褪色的红布角,绣着半朵并蒂莲,是母亲当年嫁衣上的纹样。他记得十岁那年暴雨夜,母亲抱着他说要去买糖,结果再也没回来,只留了半枚银铃在梳妆台上,和父亲匣子里的青铜铃,刚好能拼出个完整的钟形。
蹲下身时,石墩下的牛皮纸袋簌簌作响,除了现金,还有片生锈的银铃碎片。周子夜把碎片攥进掌心,指甲掐进肉里——母亲失踪后,父亲总在深夜对着空衣柜说话,有次他偷听到父亲哭着说“对不起秀芳,铃铛只剩半块了”,现在想来,父亲说的或许不是银铃,而是这枚青铜铃。
“砰——”
木门在身后重重撞上,周子夜起身时,发现院墙上的爬山虎全朝着他的方向倾斜,叶片摩擦声像有人在密谋什么。电动车的车铃突然自己响了,不是寻常的叮铃,而是类似丧钟的嗡鸣,惊得他差点摔了纸袋。手机又震,第二单来了:“市立医院产科7楼,胎盘拌朱砂,收货人王秀兰”。他盯着屏幕发愣——王秀兰是外婆的名字,母亲说外婆死于1993年难产,可订单时间却是现在。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疼,周子夜按亮电梯按键时,发现按键面板上的“7”字在渗血,指腹按上去,黏糊糊的像触到凝固的血块。电梯门开的瞬间,他听见婴儿啼哭,却带着水底冒泡的闷响,抬眼只见走廊尽头堆着七八个纸人,每个都抱着襁褓,纸糊的脸上贴着产妇照片,脚踝处的条形码齐刷刷跳着“03:47”。
“307病房,王秀兰。”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头也不抬,钢笔在病历本上划出歪斜的线。周子夜注意到她手腕缠着纱布,渗血的位置和自己的疤痕重合,更诡异的是,她脖子后方露出半截纹身,像是朵枯萎的并蒂莲,和车筐里的红布角图案分毫不差。
推开病房门,消毒灯的冷光里,产妇正对着墙坐着,怀里襁褓蠕动着,却没有哭声。周子夜刚开口,产妇突然转头,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嗓子哑得像砂纸:“胎盘带来了吗?要新鲜的,拌朱砂……”她掀开被子,周子夜看见她脚踝处的条形码正在倒计数,数字从03:47跳到03:45,每跳一次,她脸上就多道皱纹,黑发里钻出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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