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蹲在暖气片旁卷烟丝,火星子忽明忽暗:"刘胖子,巡逻路线上新开三家奶茶摊。"他朝痰盂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皖北口音沉得像老井:"听说刘胖子体院散打冠军,腰上别的橡胶棍还挂着吊牌哩。"
"你这话讲得蹊跷,"小赵跷着二郎腿刷短视频,油亮的青春痘在屏幕蓝光里发亮,"人家脖子上金链子顶俺半年饷银,犯得着使棍子?"视频里正播着牛肉汤探店,坤子提着塑料袋撞进来,脆生生的方言裹着油条香:"管谈(没问题)!新鲜出锅的排班表!"
代鹏盯着"殡仪馆专用"的塑料布,耳畔忽地响起老家的花鼓调:"这公司里头,活人使的物件都沾着死人味。"那时他俩给领导搬家,从红木衣柜暗格里抖落出二十三个骨灰盒,里面都是黄白之物,老张硬是用粗粝的指节记下了每个盒底的编号。
次晨阴云压城,B区17柱的排水管裂口像豁了牙的土灶。代鹏拄着支架往缝里塞塑料布,污水浸透的工装裤冻成铁皮,粗粝的方言混着寒气打颤:"这活计比老家犁旱田还磨人。"402的女业主踩着细高跟冲来,尖嗓门锥子似的:"搞哄个啊(干什么)!我家马桶又反水了!"
"劳您搭把手。"代鹏抹了把脸上的泥浆,支架咬破的伤口渗着黄水。女业主捂着鼻子退后三步:"癔癔症症(疯疯癫癫)的!童队长呢?我要找领导!"
"童队陪主任视察火化车间了,"坤子嚼着槟榔晃来,辛辣的方言裹着槟榔渣,"要不您去殡仪馆找他们噻?"女业主的鳄鱼皮包砸在代鹏背上,智能手环"滴"地扣了五十分精神文明奖——总部的考核系统跳出一串字母开头的代码。
傍晚雨脚如麻,值班室灯泡蒙着层灰。老杨擦着裂成蛛网的老花镜:"九八年改制那会子,抬尸队戴的白手套,现今都换成金链子喽。"镜片裂痕里,刘胖子金链在监控屏里晃悠——那小炮子(混混)正翘脚啃鸡腿,棺材吊坠在雾气里泛着冷光。
"最新通知!"小赵举着手机嚷嚷,塑料普通话里掺着方言尾音,"集团要搞'优化标兵'评选,末位淘汰!"豁牙同事掰着指头算账,漏风的话像破风箱:"十二个人,正好每月末一个。"
代鹏缩在角落给支架上机油,骨节粗大的手捏着老张留下的花鼓戏唱本。齿轮咬合的声响混着窗外的哀乐,手机突地一震——陌生号码发来张泛黄照片:改制前的抬尸班合影,老张颈间的绞丝金链坠着"07",背后火化炉的铸铁门刻着某人的生辰八字,铁锈里洇出"扎实(实在)人"三个字。
主任办公室的雪茄雾浓得化不开。"招标书要改头换面,"裁纸刀挑开火化车间扩建图纸,官腔裹着金牙寒光,"老那批人的抚恤金,从工程款里走。"翡翠扳指叩了叩报表,阴柔的南方口音像梅雨季的苔藓:"代鹏的医疗费超支两万八,正好凑个整。"
童队长捧出新打的金链谄笑,硬邦邦的方言像板栗壳:"按您吩咐,内侧刻了'2023优化标兵'。"链子刚套上脖颈,八哥突然撞开笼门,叼着半片降压药铝箔扑棱——正是老张当年常揣兜里的"救心丸"。
暴雨砸碎夜色时,代鹏摸到每个排水管跟前仔细巡逻检查着,手指头像砂纸一般轻轻打磨摸索水管连接处,闷湿馊臭的味道阵阵侵入体内泛起呕心的不舒服。手中拿着的值班登记本泛黄纸页黏着污泥颗粒,在雨水中舒展成花鼓戏的工尺谱。
智能手环突然黑屏,猩红弹窗炸开:"劳动合同终止"。远处殡仪馆的烟囱吐出青烟,在空中盘成送葬绞索。值班室挂钟当当敲响三点,二十三封辞职信从柜顶滑落,邮戳地址串起瘦心市的铁路支线。
晨光初现时,扫街老汉看见排水沟漂着个支架,齿轮间卡着半截绞丝金链。老茶馆里,卖汤的阿婆跟人嘀咕:"听讲民保又评了个'标兵',奖了条棺材坠子的金链。"茶客们哄笑,没人注意窗外交警正在涂改"禁止停车"的告示——那上面某个年轻人的身份证号,早被雨水冲得模糊不清。
瘦心市的晨光穿透薄雾,小王倚在阳台的藤椅上,脚踝的旧伤在暖意中舒展。苗苗蹲在茉莉花盆边,蜡笔在作业本上沙沙作响:"爸爸,太阳为什么总戴着金丝眼镜呀?"她指着自己画的太阳,圆脸上蹭着水彩。
小王接过画纸的手顿了顿——那轮金边太阳的脖子上,分明画着条扭曲的金链。"因为...太阳要看清每个人的辛苦。"他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想起监控室里永远闪烁的红点。玉梅在厨房剁排骨的声响混着黄梅戏飘来:"架上累累悬瓜果,风吹稻海荡金波..."收音机是老张送的,去年检修电路时被他顺手修好了簧片。
手机在洗衣篮里震动,童队长的头像跳出对话框:"小王啊,代鹏那瘸子捅了篓子..."小王拇指悬在红色挂断键上,阳台外忽然传来"咚咚"敲击声。老杨佝着背站在楼下花坛边,卷烟的火星子忽明忽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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