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队您尝尝,武夷山母树摘的头茬。"坤子捧着的骨瓷杯沿描着金线,杯底沉着片青苔似的茶叶。他拇指在杯托上摩挲了三下——这是上个月给周主任送盆栽时学来的讲究。茶水泼溅在钢化玻璃桌面时,正巧淹没了请假单上"动脉"二字,墨迹在茶汤里舒展成张牙舞爪的蛛网。
暖气管道突然发出肠鸣般的震颤,墙角的立式空调吐出团裹着灰尘的热浪。小赵缩在掉漆的办公椅上,迷彩棉鞋在暖气片上来回蹭着,鞋帮上结着盐霜的污泥簌簌落在瓷砖缝里。"职场厚黑学第三讲,"他手机里传出的AI解说声带着电流杂音,"当领导说'再考虑考虑',意思是让你准备好....."
刁副队长摘眼镜的动作像在揭开幕布。他今天换了副玳瑁框眼镜,镜腿垂着的金链子随着身体前倾轻轻摇晃,在请假单上投下蛛丝般的阴影。"童队长,你看看这个。"镀金钢笔帽敲在新增条款的空白处,实木办公桌发出空心的回响。众人这才注意到,那张《冬季考勤补充规定》的抬头上还沾着复印机的余温。
老杨佝偻的脊背突然剧烈起伏,咳喘声像是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他裹着件褪成灰蓝色的军大衣,袖口露出的纱布隐约渗着黄褐色——那是上周替周主任搬红木书柜时,被倒刺扎穿掌心的伤。带血的痰液砸在地面时,正巧与窗外殡仪馆运尸车的鸣笛声重合。
"杨哥这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给领导当响器啊。"阿胜用橡胶棍戳了戳痰渍,靴底黏着的口香糖拉出长长的银丝。他脖颈处的烫伤疤痕随着冷笑蠕动,像条盘踞在衣领间的蜈蚣。去年中元节替领导顶班巡查焚化炉,飞溅的火星在他身上烙下了这个永不愈合的印记。
小王感觉后脑的钝痛正顺着颈椎蔓延。诊断书在掌心攥出了汗,医院公章的红印被洇染成扭曲的椭圆。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老张咳血的情景——那个老保安临终前攥着的,是张被退回五次的工伤认定申请表。此刻空调出风口喷出的热风里,似乎还飘着太平间消毒水与老张最后一口血痰混合的腥甜。
童队长突然起身的动作带翻了保温杯,枸杞红枣在桌面滚出诡异的轨迹。他今天特意抹了发蜡,可惜后脑翘起的几根白发破坏了精心营造的威严。“特殊情况当然要特殊对待,"他拾起薄荷糖盒的动作像在排演话剧,"就像上周我陪护家属,那也是符合《劳动法》第四章第二......"
"童队丈母娘住的是干部病房吧?"小赵突然把手机反扣在桌面,屏幕裂痕正好割开短视频里"职场生存法则"的标题,"听说每天有护士推着治疗车唱查房歌?"他的脚尖勾着摇摇欲坠的抽屉,露出半盒过期的速效救心丸——那是老张去年留下的遗物。
童队长眼冒红光额头青筋突然暴涨,将所有人笼罩在血色滤镜里“放你妈的屁”大声呵斥着。刁副队长抚摸着翡翠扳指上的螭纹,忽然轻笑出声:"说到法规,集团新下发的《安保人员职业健康管理细则》里提到......"他的钢笔尖在纸面游走,划出的虚线像条捆仙绳,"连续三年全勤的同志,可以申请疗养休假嘛。"
坤子突然剧烈地哆嗦起来,肘关节发出生锈铰链般的摩擦声。他慌忙去抓茶壶添水,却发现壶嘴正对着墙上的《值班守则》。那张泛黄的制度表第四项第二款分明写着:"不得在执勤区域供奉神像",可此刻周主任手书的"天道酬勤"横幅正悬在上方,洒下的阴影恰巧笼罩着茶水泼溅的痕迹。
"智能手环数据要同步到局域云端,"刁副队长呷了口茶,茶叶梗在舌尖打了个转,"心率异常超三次,自动扣发当月健康津贴。"他的镜片反光扫过小王颤抖的手腕,那里还留着上个月消防演习时,被高压水枪带扣勒出的淤青。
老杨突然撕心裂肺的咳嗽盖过了所有声音。他蜷缩成虾米的姿态,军大衣滑落露出腰间别着的对讲机——频道旋钮永远定格在3,那是去年火灾时被熔化的塑料固定的位置。吐出的血痰里竟混着半片柳叶状的茶叶,在瓷砖上黢黑发亮。
"这不巧了么!"阿胜用橡胶棍挑起茶叶,灯光下照出个模糊的"安"字,"去年消防检查,杨哥从火场扒拉出来的安全门残片?"他的笑声震得窗棂上的冰棱簌簌坠落,正巧砸在楼下停着的奥迪车顶,警报器呜咽着响了两声又归于沉寂。
小王后脑的疼痛突然具象成老张临终的走马灯。他看见三年前的老张站在同样的位置,手中攥着泛黄的病危通知书。那天童队长也是用这个薄荷糖盒轻敲桌面:"突发情况要提前报备嘛......"糖盒底部的生产日期显示已过期两年,盖子上"为民服务"的烫金字剥落了大半。
"特殊情况特事特办。"刁副队长突然起身,貂绒大衣下摆扫落了坤子刚斟满的茶盏。褐色的茶汤顺着桌沿滴落,在请假单上汇成条蜿蜒的溪流,将"脑动脉硬化"冲进制度表的边注里。他的鳄鱼皮鞋踩过水渍时,鞋尖的银质装饰正巧压住"自愿放弃"四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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