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叶徽却觉得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盯着玻璃对面控制室里争吵不休的几个人,手指无意识地在《南方雨巷》主题曲谱上敲击着节拍。
"我说了不录就是不录!"当红歌手周子昂把耳机摔在调音台上,"这种三流电影也配让我唱主题曲?要不是看在芳姐面子上,我连来都不会来!"
制片主任擦着额头上的汗,低声下气地劝说:"周老师,合约都签了,您看这..."
"合约?"周子昂冷笑一声,从助理手中接过咖啡,"那点违约金我付得起。实话告诉你们,星辉娱乐刚给我开了三倍价钱录他们的贺岁片,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叶徽垂下眼睛,嘴角浮起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诮。前世在上海滩,这样的戏码他见得多了。那些所谓的"金嗓子",往往在叶家的堂会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叶老师,您看这..."有些维难得导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脸色灰败得像蒙了一层土,"今天这场戏怕是拍不成了,主题曲录不了,后期制作全要推迟。"
叶徽轻轻合上乐谱:"我记得合同里写的是今天必须完成所有配音工作?"
"是啊,可周子昂这一撂挑子..."导演突然压低声音,"芳姐刚来电话,说要是今天搞不定,她就把投资撤了。"
录音棚的门被猛地推开,周子昂带着助理趾高气扬地走出来,经过叶徽身边时故意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哟,这不是我们的'民国贵公子'吗?听说你以前是芳姐的..."
叶徽抬眼,一个眼神就让周子昂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那是叶家少爷看下人的眼神——居高临下却不带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你、你瞪什么瞪?"周子昂莫名有些发憷,强撑着气势,"一个靠脸上位的十八线,真当自己是..."
"我来,"叶徽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泓秋水,"给我二十分钟。"
导演一愣:"什么?"
叶徽已经走向录音室,顺手从墙上取下一把备用吉他:"既然周老师不愿意唱,我来试试。"
录音棚里顿时一片哗然。周子昂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你?一个连正经音乐训练都没受过的小白脸?你知道这首歌的音域有多宽吗?"
叶徽没有理会,只是坐在高脚凳上调了调琴弦。这把雅马哈的民谣吉他比他前世常用的那种西洋吉他重些,但音准还不错。他随手拨了几个和弦,是民国时期上海滩最流行的《夜来香》变奏。
"叶老师,"录音师犹豫地凑过来,"这歌原调是降B大调,对非专业歌手来说太高了..."
叶徽微微摇头:"请放伴奏带,就按原调。"
控制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周子昂抱着胳膊冷笑:"行啊,我今天倒要看看,咱们的'贵公子'能演出什么好戏。"
当第一个钢琴前奏响起时,叶徽闭上了眼睛。这首歌写的是雨巷中错过的爱情,词曲都带着民国小调的韵味。他想起前世苏州河畔的细雨,想起那个撑着油纸伞消失在巷口的背影...
"长巷深深,雨落无声..."
他的声音一出,整个录音室瞬间安静下来。
那不是专业歌手的华丽嗓音,而是一种带着岁月磨砺感的低沉音色,每个字都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更令人惊讶的是,叶徽完全改变了原曲的唱法——他将西洋流行乐的旋律彻底解构,用近乎昆曲的转音方式重新演绎,吉他伴奏也换成了更具东方韵味的指弹。
"...你转身时,伞沿滴落的不是雨,
是我一生未能说出口的叹息..."
副歌部分,叶徽突然拔高音调。那个音高本该是男性嗓音的极限,他却唱得举重若轻,尾音微微颤抖,像一滴将落未落的雨悬在檐角。控制室里,几个女场记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嘴。
周子昂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是专业歌手,比任何人都清楚叶徽这种唱法的难度——那不是靠天赋就能达到的境界,而是需要经年累月的声乐训练才能掌握的气息控制。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叶徽的手指轻轻按住琴弦。录音棚里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周子昂的声音有些发抖,"你肯定提前练过..."
叶徽放下吉他,眼神淡漠:"第一次看到谱子,就在你摔耳机的时候。"
他说的是实话。前世的叶徽虽然体弱,却是叶家子弟中音律造诣最高的一个。上海滩最好的声乐老师曾说过,若不是生在富贵人家,叶徽靠一副嗓子就能吃遍天下。
"再录一遍吧,"叶徽对目瞪口呆的录音师说,"刚才有几个音准没控制好。"
"不!不用了!"导演突然激动地跳起来,"就这样!太完美了!这种即兴的感觉正是我们需要的!"
周子昂铁青着脸摔门而去。叶徽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头。他本不想出这个风头,但更不愿看到陈导这样的老实人被欺负。更何况...他瞥了一眼角落里正在录像的手机,这段视频很快就会传到苏芳那里。
有时候,展示价值比拒绝更能让人保持距离。
"叶老师!"录音师激动地跑过来,"您有没有兴趣正式录制一版?我们可以重新编曲,就按您刚才的风格..."
叶徽已经站起身:"不必了,用这版就好。我下午还有课。"
"等等!"导演追出来,递给他一份文件,"这是主题曲演唱的合约,酬劳按一线歌手标准..."
叶徽看都没看就推了回去:"挂名权我不要,酬劳捐给剧组武行们的医疗基金吧。"他顿了顿,"只有一个条件——今天的事,不要主动对外宣传。"
走出录音棚时,叶徽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芳发来的短信:"嗓子好了?晚上来四季酒店,我亲自检查检查。"
叶徽删掉短信,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远处传来闷雷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雨前的土腥味。他突然想起前世死前的那场雨,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咳出的血染红了胸前的羊脂玉佩。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南方大学的课程提醒:《古典文献学》下午三点,文学院305教室。
叶徽整了整衣领,向地铁站走去。身后,录音棚的玻璃门上倒映着他清瘦的身影,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民国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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