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壶的壶嘴微微倾泻出一道琥珀色的水线,热气在清晨的阳光下蒸腾出朦胧的雾霭。叶徽跪坐在折叠椅上,手腕轻转,将第一泡茶汤缓缓倒入茶海中。周围嘈杂的片场仿佛被这道水声隔开,自成一方天地。
"咔!第37场第4次!"副导演的吼声从二十米外传来,紧接着是一连串脏话。几个场务小跑着搬运器材,没人注意这个角落里的年轻人。
叶徽低头嗅了嗅茶香,眉头微蹙。水质太硬,辜负了这包老君眉。他轻轻摇头,还是将茶汤分入品茗杯。这是进组第三天,他依然保持着每天寅时起床打坐,卯时煮茶的习惯。前世的记忆像茶汤里的叶片,在热水中舒展、沉浮。
"哟,咱们的大明星在这儿开茶话会呢?"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叶徽没有回头,指尖摩挲着杯沿。来人转到他面前,是剧组的生活制片小王,穿着满是口袋的马甲,脖子上挂着五六张工作证。
"张导找你半天了,全组等你一个人试装。"小王踢了踢地上的茶具箱,"带这些破烂来片场,真当自己是角儿了?"
叶徽抬眼。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小王眼底的血丝和嘴角的火泡——典型的肝火旺盛。他推过一杯茶:"降火的。"
"少来这套!"小王一巴掌打翻茶杯,陶瓷碎片溅到叶徽裤腿上,"芳姐推荐的人就了不起?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想演这个角色?"
茶汤在水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叶徽静静看着,想起前世府上那个偷了茶饼被打断腿的小厮。时代变了,人心的鄙陋倒是一般无二。
他弯腰拾起碎片,用茶巾包好:"申时是肝经当令,易怒伤身。"
"你他妈——"
"小王!"场记匆匆跑来,"张导发飙了,让你立刻带叶老师去化妆间!"
化妆间里乱得像遭了贼。叶徽的戏服被随意扔在角落,几个化妆师正围着女主角忙碌。见他进来,最年轻的那个女孩犹豫着站起身,又被首席化妆师瞪了回去。
"自己搞定吧大少爷,"首席叼着烟说,"芳姐刚来电话,说要给你特殊待遇。"
叶徽拿起那件青灰色长衫。质地粗糙,针脚松散,领口还沾着粉底。他轻轻掸了掸,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檀木匣子。
"麻烦给我一壶开水。"他对那个年轻的化妆师说。
女孩偷偷看了眼首席,飞快地跑去接水。叶徽打开木匣,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个小瓷瓶。他取出标着"雪青"的瓶子,将少许粉末倒入掌心,用温水调成糊状。
"这是......"女孩好奇地凑近。
"靛蓝加松烟,"叶徽用毛笔蘸取颜料,在戏服领口内侧勾画起来,"民国时戏班补色的方子。"
随着笔锋游走,那些粗糙的缝线渐渐被墨色纹路掩盖,化作一幅隐约的山水轮廓。女孩瞪大眼睛,看着这件廉价戏服在他手下焕发出古董般的质感。
"小周!你死哪去了?"外面传来尖利的叫声。
女孩浑身一抖,叶徽将毛笔递给她:"试试?"
"我、我不行......"
"手腕放松,"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带动笔尖在布料上划过一道弧线,"像这样。"
小周屏住呼吸。这个被全组议论的"关系户",手指冰凉得像玉石,带着淡淡的药香。她没注意到化妆间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直到一声冷笑打破沉默。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原来在这儿搞行为艺术。"
张导靠在门框上,络腮胡里夹着几根白茬。他是业内出了名的暴脾气,此刻正用剧本拍打着大腿:"叶大公子,全组等你三个小时了,要不要给你搭个戏台子单独表演?"
叶徽将戏服抖开,山水纹在光线下若隐若现:"服装组给的这件,不符合人物身份。"
"放屁!这是按原着描写的——"
"原着第三十二章,"叶徽平静地说,"'程先生那件灰衫,洗得发白,却因祖传的染法,总透着三分青'。"他指向内衬的纹路,"程家祖籍徽州,这是新安画派的笔意。"
化妆间鸦雀无声。小周看见张导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剧本在他手里捏得变形。
"......去摄影棚。"导演最终挤出这句话,转身时狠狠踹了一脚门框。
叶徽解开衬衫纽扣,突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小周红着脸转开眼,却听他问:"会盘扣吗?"
"啊?"
"民国长衫的琵琶扣。"他比划了一下,"我右手腕使不上力。"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身体的缺陷。小周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紫色的疤痕,像被什么捆扎过的痕迹。
当叶徽终于走进摄影棚时,整个场景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照在那件看似朴素的长衫上,墨色纹路在走动间如水流动。他走路的样子很特别,像是膝盖不会打弯,却莫名有种旧式文人的气度。
"操,"灯光师小声对助理说,"这小子把地摊货穿成古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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