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缓缓靠岸,江风卷着咸腥的水汽扑上脸颊。我摸出裤兜里的酸角苗,用湿纸巾裹着根须,嫩茎在晨露里轻轻颤动,像极了寺院檐角新孵出的雏雀。背包里的茶砖与鱼露碰撞出细碎的响,混着阿婆给的茄子花袋,俨然是个移动的“人间道场”。
码头上,卖早报的老汉铺开报纸,头版标题写着“峨眉山佛光奇观”,配图里的七彩光晕中央,人影模糊如墨点。我笑着摇头,把报纸折进包里——真正的佛光,此刻正从卖豆浆的大姐蒸腾的热气里、从挑夫肩头晃悠的扁担绳里、从蹲在石阶上给婴儿换尿布的母亲眼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回到城里的工作室,推开门便见窗台的薄荷疯长,叶片上凝着昨夜的雨水。搁置九月的调色盘里,赭石与花青早已干涸成痂,唯有装着峨眉山泉的玻璃瓶,还清澈如镜,映着窗外摇曳的竹影——那是临走时师父让我带的“无根水”,说“墨要醒,人也要常润”。
拆开蓝布包,《心经》扉页的字条被磨得毛边,“写尽山水,不如写透人心”的字迹里,竟渗着几粒糖霜——该是那日在茶寮吃酥饼时落下的。竹笔搁青皮已褪成温润的黄,对着光看,竹节里积着的墨垢竟成了天然的云纹,像极了金顶日出时漫过舍身崖的雾。
第一幅画起稿时,我没用惯常的狼毫,而是选了师父送的竹笔。笔尖蘸着峨眉山泉研的墨,落在宣纸上洇出柔和的边,像极了阿婆菜园晨雾里的扁豆花。画的不是金顶的佛光,是市集里老匠人给小沙弥递糖画的瞬间:铜勺的反光、孩子仰起的脸、袈裟上沾的糖渣,还有阳光穿过糖丝时,在两人之间织就的那道金线。
中途停笔添水,看见玻璃瓶里自己的倒影,额角还沾着点墨——这副模样,比九个月前攥着失恋伤痛上山时,多了些烟火气,少了些戾气。手机忽然震动,弹出寺院公众号的推文:“今日金顶佛光再现,有缘人得见心中所求。”配图里,光晕中央的人影依旧模糊,却有留言区小沙弥的评论:“长老说,看见光的人,要成为别人的灯。”
暮色漫进画室时,画布上的糖画摊已具雏形。老匠人的皱纹里,我用赭石混了点金粉,那是记忆里佛光碎在他眼角的模样;小沙弥的瞳孔里,我点了极小的白点——不是高光,是他看见糖蝴蝶时,心里腾起的欢喜。搁笔时,发现竹笔在砚台边留下道淡痕,弯弯曲曲,像极了下山时那条绕着云雾的青石板路。
深夜泡了壶陈皮茶,茶气氤氲中翻开笔记本。那些在山下记的琐碎:阿婆菜园的露水、鱼贩竹篓里的野菊、茶馆老书生的米糕,此刻都成了跳动的墨点,在纸页上连成银河。忽然明白师父说的“留些空白给风过”——人生哪能事事填满,那些看似无用的相遇、偶然的驻足,才是光透进来的地方。
临睡前给师父发了条消息,附了幅画的照片。很快收到回复,是张模糊的彩信:灰袈裟一角、拐杖头的铜箍、还有半片被夕阳染透的云。他总说不会用智能手机,却每次都能精准地,把最有禅意的画面传给我。
晨光再次爬上画布时,我在糖画摊的背景里添了笔:远处山影朦胧,金顶若隐若现,却有一束光从画面外斜斜切进来,照亮老匠人手中的铜勺。那不是技法里的光影,是九个月前在舍身崖前,师父说“你心里有光,才看得见光”时,我眼里落下的、至今未干的墨。
收拾画具时,酸角苗已经栽进了窗台上的粗陶盆。它的根须缠着从峨眉山带回的泥土,叶片向着阳光舒展,像极了师父在半山亭目送我下山时,那只轻轻挥动的手。窗外传来早市的喧闹,我握着竹笔走向画架,忽然懂得:真正的灵山不在峨眉山巅,而在能看见光、成为光的每个当下——就像此刻,笔尖落下的地方,即是佛光生长的土壤。
这一章,就叫《归处即是灵山》吧。因为当我不再追寻远方的奇观,转而凝视眼前的人间,才发现每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每只递出温暖的手掌,都是永不熄灭的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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