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洼里的禅光
我握着断成两截的红绳站在茶寮檐下,山风卷着雨后的清新掠过鼻尖,远处峨眉山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金顶的位置有一线微光破云而出。酸角树的新叶上还挂着水珠,滴落时在泥地里砸出细小的光圈,像极了师父拐杖划过地面时留下的痕迹。
怀里的酥饼油纸包还带着体温,陈皮的香气混着潮湿的草木味,忽然想起昨夜灯下他字条上晕开的墨迹。老板娘在灶间忙碌的身影被晨雾揉得模糊,铁锅里的油茶面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飘来她的川剧调子,尾音拖得老长,像极了寺院里悠长的晨钟。
“小妹,来喝碗油茶嘛。”她掀开竹筲箕,金黄的馓子在晨光里闪着油光,“加把辣子,驱驱湿气。”瓷碗递过来时,粗粝的碗沿硌着掌心,忽然想起师父的灰袈裟——补了十七处的布料,摸起来也是这样带着岁月的质感。
蹲在溪边洗笔时,断绳从指缝滑落,飘进潺潺流水。红绳在卵石间绕了个弯,继续向前漂去,尾端的结打得紧实,像极了师父抄经时收尾的“佛”字钩。水中倒影里,我额角沾着片茶叶,是方才老板娘撒在我包上的,说是“带着茶香走,路都顺些”。
笔记本摊开在青石板上,第一滴墨落下时,恰好有只花蝴蝶停在纸页边缘。它翅膀上的斑纹像极了舍身崖前的佛光,七彩流转间,我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墨痕里,与昨夜惊雷中那个有了重量的轮廓重叠。笔尖游走,写的是暴雨中固执的灰袈裟,是拐杖在泥地画出的同心圆,是酥饼糖霜里藏着的慈悲。
日头偏西时,终于写完最后一行。抬起发酸的脖颈,忽见茶寮门口站着个小沙弥,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是师父的物件。“师叔,长老说您该收些‘人间烟火’。”小沙弥掀开布角,露出半罐野蜂蜜,蜡封上粘着片新鲜的桂花。
包裹最底层是张泛黄的宣纸,边角打着细褶,显然被反复揉过又展开。上面是师父新写的字:“雨过天青云破处,正是人间着色时。”笔锋苍劲里带着圆润,最后那个“时”字的竖钩,竟与酸角核上红绳的弧度分毫不差。
收拾行李时,野蜂蜜的甜香混着茉莉花的清冽钻进鼻子。我把断绳系在笔记本扉页,断口处打了个松松的结,像留着道门等风来。背起蓝布包走过茶寮,老板娘追出来塞给我把油纸伞:“看这天,保不准还落雨,带着!”伞面上绘着峨眉山月,月光下有只展翅的鸽子,像极了师父说“光一直在”时,眼里闪过的微光。
下山的石阶被雨水洗得发亮,苔藓在石缝里泛着新绿。路过半山亭时,忽然听见拐杖点地的声响——不是幻觉,是真的。师父坐在亭子里,灰袈裟下摆还沾着泥点,手里握着截新削的竹笔搁,青皮未去,还带着竹香。
“就知道你要走这条路。”他把笔搁塞进我包里,竹屑掉在《心经》封面上,“带着,比檀木顺手。”亭外山风骤起,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他的眼镜片又蒙了水雾,却笑着指向远处:“看,云散了。”
抬眼望去,金顶在晚霞中镀着金边,佛光虽未显形,却有万丈霞光从云隙倾泻而下,照亮整座山谷。我摸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空白页,忽然明白师父说的“着色”——不是用墨染尽山水,而是让人间的烟火、风雨的痕迹、离别的重量,都成为生命纸上的底色。
笔落下时,山风卷着野蜂蜜的甜香掠过纸页。第一笔写的是茶寮老板娘眼角的笑纹,第二笔是溪水里晃碎的夕阳,第三笔……第三笔是坐在半山亭的老人,他的灰袈裟被霞光染成金色,像片终于落进人间的云,却在我心里种满了永不熄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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