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心补充道:"我们调查过市场,真正的苗族手工银饰在国内外收藏界很抢手。一套精品能卖到上万元。"
老人冷笑一声,从桌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全是积压的"纯手工苗银"手镯:"五年前旅游公司也这么说,让我做了三百个,最后只要了五十个,剩下的到现在都没卖出去。"
龙安心和吴晓梅交换了一个眼神。来之前他们就预料到会碰壁,但没想到老人的抵触情绪这么强烈。
"龙公,"吴晓梅轻声说,"您还记得这个吗?"她从银饰箱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铃铛,铃舌已经脱落,但铃身上刻着的"龙"字依然清晰可辨。
老人的手突然停住了。他缓缓接过铃铛,手指摩挲着那个"龙"字,眼神变得恍惚:"这是...我爷爷给你太奶奶打的陪嫁铃铛。一套十二个,代表十二个月。"
"现在只剩下这一个了。"吴晓梅说,"其他的都在困难时期被熔掉换了粮食。"
堂屋里陷入沉默,只有雨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龙安心看见老人眼角有泪光闪动。
"工具都锈了..."老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我们可以帮您打磨。"龙安心立刻说。
"银料现在贵得很..."
"合作社预付材料费。"
"我这把老骨头..."
"我们派年轻人来学艺。"
老人抬起头,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视:"为什么?就为了赚钱?"
龙安心深吸一口气:"为了不让这些纹样失传。吴晓梅说您是目前唯一还掌握'蝴蝶妈妈'全系纹样的银匠。"
"蝴蝶妈妈..."老人喃喃自语,目光落在银饰箱里的那对胸针上,"现在没人记得那些故事了。"
"我们记得。"吴晓梅坚定地说,"合作社正在整理《苗族古歌》,准备申请非遗。您的银饰就是我们文化的活化石。"
老人沉默了很久,久到龙安心以为他睡着了。突然,他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向墙角,从一堆杂物下面拖出一个生锈的小铁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黑乎乎的物体。
"最后一块银料,"老人说,"1989年留下的。当时给乡长女儿打嫁妆,偷偷藏下来的。"
他捧着那块银料,像捧着什么圣物,慢慢走到工作台前,用袖子擦了擦台面。然后转向龙安心:"生火。"
炉火重新燃起的那一刻,龙安心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在老人眼中苏醒了。龙岩忠的动作起初有些生疏,但随着火焰越来越旺,他的手法逐渐变得流畅。他先将那块银料放入陶碗,再置于炭火中加热。
"现在都用煤气炉了,"老人一边拉风箱一边说,"但真正的苗银得用炭火,枫木炭最好,烧出来的银有香气。"
银料渐渐变红、变软。老人用长钳夹出来时,它已经成了一团明亮的液态金属。龙安心屏住呼吸,看着老人将这团银水倒入一个粗糙的黏土模具中。
"这是粗坯,"老人解释,"等凉了再打。"
等待银块冷却的时间里,老人开始打磨他的工具。他先是用砂纸去除錾子上的锈迹,又在一块磨刀石上细细打磨锤子的边缘。他的动作越来越快,仿佛被某种久违的激情驱使着。
"你们看好了,"老人头也不抬地说,"真正的苗银不是浇铸出来的,是一锤一锤打出来的。"
银块冷却后,老人将它固定在银砧上,举起锤子。第一下落锤时,他的手臂明显颤抖了一下,但紧接着第二锤、第三锤...节奏逐渐稳定。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吊脚楼里回荡,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龙安心看得入迷。老人的每一锤都恰到好处,银块在他的敲打下慢慢延展、变形,如同一团有生命的云朵。汗水顺着老人布满皱纹的额头滑落,但他浑然不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银块上。
"现在该用这个了。"约莫半小时后,老人放下锤子,拿起一把细长的錾子。錾子顶端刻着精美的花纹,龙安心认出那是蝴蝶翅膀的纹路。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老人骄傲地说,"全雷山只此一把。"
錾子与银片接触的瞬间,奇迹发生了。原本平平无奇的银片上浮现出精细的纹路,先是蝴蝶的躯干,然后是翅膀的骨架,最后是层层叠叠的羽毛状纹饰。龙安心惊讶地发现,这些纹样与吴晓梅绣品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蝴蝶妈妈的十二个孩子,"老人一边錾刻一边低声吟诵,"老大是太阳,老二是月亮..."
吴晓梅轻声接上:"老三叫雷公,老四是电母..."
老人的手突然停住了,抬头看向吴晓梅,眼中闪烁着惊讶和喜悦:"你还记得《古歌》?"
"务婆教我的。"吴晓梅微笑着回答。
老人点点头,继续工作,但龙安心注意到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银片上的蝴蝶渐渐成形,栩栩如生,似乎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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