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雨"成功后的第三周,寨子里的千年枫香树死了。
龙安心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时,正和县气象局的工程师们检查新建的观测站设备。吴晓梅匆匆跑来,额头上挂着汗珠,苗裙的下摆沾满泥土。
"快去看看,"她拽住龙安心的胳膊,"神树...神树不行了。"
他们赶到鼓楼旁的枫香树下时,那里已经围满了人。老人们跪在树前低声祈祷,妇女们摆出米酒和熟鸡蛋等供品,几个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手里攥着刚摘的枫叶。龙安心抬头望去,心头猛地一沉——这棵据说有上千年历史的老树,曾经郁郁葱葱的树冠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灰白的树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干枯的木质部。
阿公拄着拐杖站在树根处,脸色比树皮还要灰败。看到龙安心,他颤巍巍地指向树干上一个巨大的树洞:"三天前开始流'血'...今早全干了..."
龙安心凑近那个能容下一个成年人的树洞,果然看到内壁上有几道暗红色的痕迹,像凝固的血迹。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上些红色粉末,闻起来有铁锈味。
"是树液,"张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也取样检查,"含铁量极高,氧化后呈红色。很多古树濒死时都会这样..."
话没说完,阿公的拐杖就重重敲在他脚边:"不是树!是山神在哭!"
张明吓得后退一步。龙安心赶紧打圆场:"阿公,林业局的人来看过吗?"
"来了,"吴晓梅忧心忡忡地说,"说是感染了什么真菌,没法救,要砍掉...说明天就带工具来。"
人群爆发出一阵抗议声。几个老人激动地用苗语喊着什么,妇女们开始哭泣,连孩子们都露出惊恐的表情。龙安心这才意识到,对这寨子而言,这棵枫香树远不止是一棵植物那么简单。
"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他小声问吴晓梅。
"这是寨子的'命树',"她解释道,"传说我们的祖先迁徙到这里时,就是靠这棵树躲过洪水。每一代歌师都在树下传歌,每一对新人都在树前祈福...它要是没了..."
她没有说完,但龙安心已经懂了。这棵枫香树是这个苗族村寨的精神图腾,是活着的文化记忆。它若倒下,倒下的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段绵延千年的历史。
回合作社的路上,龙安心一直在思考对策。林业局的决定符合规定——枯死的古树确实有倒塌风险,何况还位于村民活动频繁的鼓楼旁。但村民的情感也必须尊重...
"龙哥,"张明突然说,"我查了《古树名木保护条例》,树龄超500年的一级古树,即使枯死也要省级部门批准才能砍伐。"
龙安心眼前一亮:"你是说..."
"这棵树至少一千年了,绝对够格。我们可以申请暂缓砍伐,同时寻找保护依据。"
当天下午,龙安心和张明开始搜集资料。他们测量了枫香树的胸围(足足5.3米),拍摄了树形照片,还从寨老们口中记录了大量口述历史。最珍贵的是务婆提供的1958年记录——那年大旱,枫香树也一度枯萎,村民在树下祈祷七天后,突然电闪雷鸣,古树竟奇迹般抽枝发芽,而方圆十里只有这棵树周边下了雨。
"太神了..."张明翻着发黄的记事本,"但缺乏科学依据..."
"先不管依据,"龙安心已经打开电脑,"把这些材料整理成申请,连夜送到县里!"
然而第二天一早,县林业局的车还是来了。两辆皮卡,载着电锯、斧头和五六个工作人员。带队的王科长是个四十出头的精瘦男子,说话干脆利落:"枯树危险,必须立即处理。这是局里的决定。"
村民们聚集在树前,形成一道人墙。阿公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那本1958年的记事本,用生硬的汉语解释:"神树...会活...以前也这样..."
王科长不为所动:"老人家,我理解你们的感情。但枯树随时可能倒塌,万一砸到人..."
"不会倒!"一个寨老激动地说,"树里有铜锣!雷公都不敢劈!"
"铜锣?"龙安心和张明异口同声地问。
王科长显然把这当成迷信,摇摇头示意工作人员准备工具。眼看冲突一触即发,龙安心突然站出来:"王科长,根据《古树名木保护条例》第七条,树龄超过五百年的古树,即使死亡也要省级主管部门批准才能砍伐。我们已经提交了申请..."
"我知道你们的申请,"王科长打断他,"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棵树就在鼓楼旁,太危险了。"
"那至少给我们一天时间,"龙安心急中生智,"让我们做个告别仪式。您知道,这对少数民族的文化传承很重要..."
也许是"少数民族文化"几个字起了作用,王科长勉强同意推迟到下午三点,但强调"一分钟都不能多"。
林业局的人一走,龙安心立刻转向阿公:"您刚才说的铜锣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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