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会展中心的空调嗡嗡作响,龙安心抹了把额头的汗,盯着台湾客商陈先生递过来的名片发呆。名片上烫金的"宝岛文化"四个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刺得他眼睛发酸。
"一百套'古歌刺绣礼盒',每套价格可以给到688元。"陈先生推了推金丝眼镜,手指轻轻敲打着展台上的样品,"但有个小条件。"
龙安心感觉喉咙发紧。688元——这几乎是他们在凯寨售价的十倍。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吴晓梅,她正低头整理绣片,耳后的银蝴蝶坠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像是随时要飞走。
"什么条件?"龙安心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陈先生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烫金卡片,上面用繁体字印着"福寿安康"。"每套礼盒里要附一张这样的祝福卡,但必须用手写古苗文。"他顿了顿,"我祖母是黔东南苗族,明年八十大寿,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吴晓梅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绣花针在灯光下闪着冷光。龙安心知道她在想什么——整个凯寨能写古苗文的,恐怕只有务婆一个人了。
"古苗文现在很少人用了..."龙安心艰难地开口。
陈先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我在台湾见过很多苗绣,但都太商业化了。这次特意找你们,就是因为听说你们保留着最传统的工艺。"他叹了口气,"如果连文字都..."
"我们能做。"吴晓梅突然抬头,银饰叮当作响,"不过需要三天时间准备样品。"
龙安心惊讶地看着她。吴晓梅的眼睛在展位暖黄的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里面跳动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决心。
"太好了!"陈先生露出笑容,"我先付三成定金,样品通过后全款下单。"他掏出手机,"加个微信?"
等陈先生走远,龙安心一把拉住吴晓梅的手腕:"你疯了吗?务婆都九十多岁了,那些古苗文连她自己都记不全!"
吴晓梅的手腕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却出奇地烫。"你看到他的眼神了吗?"她轻声说,"和我们第一次在县城卖绣片时,那些游客的眼神一模一样——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龙安心松开手。会展中心嘈杂的人声突然变得遥远,他想起三年前刚回村时,村民们在芦笙节上投来的那种打量外人的目光。
"我打电话问问务婆。"他掏出手机,发现掌心全是汗。
电话接通后,务婆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夹杂着凯寨熟悉的狗叫声和芦笙背景音。听完龙安心的解释,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阿耶玳(我们的根)..."务婆用苗语喃喃道,枯枝般的手指在膝盖上划动,"这句话有七个字,像七颗星星。"
龙安心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您慢慢想,我们今晚就赶回去——"
"不行。"务婆打断他,"展位不能空着。让晓梅先绣着,你把那句话用手机录下来,我慢慢教你写。"
挂掉电话,龙安心发现吴晓梅已经打开针线包,正在整理彩色丝线。她的动作很快,指尖翻飞间,一段靛蓝色的花纹已经开始在绣绷上蔓延。
"你早就知道务婆会答应?"龙安心蹲下来帮她分线。
吴晓梅的嘴角微微上扬:"阿婆说过,古歌就像山里的溪水,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看对面。"
龙安心抬头,看到湘西展位前围满了游客。一个穿着改良苗裙的姑娘正用麦克风讲解:"我们苗族的蝴蝶图腾象征爱情,大家可以买来送给心上人..."
"胡说什么!"吴晓梅的针狠狠扎进绣绷,"蝴蝶妈妈是我们所有人的始祖,怎么成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苗语词汇夹杂在汉语里蹦出来,"他们这是在卖祖宗!"
龙安心突然明白了她的坚持。他摸出笔记本,开始记录陈先生要求的祝福语内容。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痕迹,就像那些古歌在他们记忆里刻下的印记。
傍晚闭馆时,龙安心的手机震动起来。陈先生发来微信:「忘了说,祝福卡要用传统竹纸,我祖母对化学味道过敏。」
吴晓梅看到消息,冷笑一声:"台湾的竹子和我们雷公山的能一样?"她翻出背包里的小布包,"幸好带了去年清明造的竹纸。"
龙安心接过那几张泛黄的纸张,触感粗糙却意外地柔韧。他想起去年春天,吴晓梅带他去后山采嫩竹的场景——她当时说这是做绣样的底纸,没想到还留着。
回到廉价旅馆,龙安心立刻拨通务婆的视频电话。屏幕上的老人坐在火塘边,皱纹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更深了。
"阿耶玳(我们的根)..."务婆用苗语喃喃道,枯枝般的手指在膝盖上划动,"这句话有七个字,像七颗星星。"
龙安心赶紧把笔记本凑近屏幕。务婆开始缓慢地书写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符号——弯曲如虫行的笔画,点缀着像鸟爪般的标记。
"这是'蝴蝶'..."务婆写下一个形似展翅昆虫的符号,"你阿爸小时候,我还教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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