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展时,蜡染大姐塞给龙安心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我在义乌开店,你们要是做文创,我认识靠谱的打版师傅。"名片背面用圆珠笔画着只歪歪扭扭的蝴蝶,翅膀处特意标出"此处纹样不可简化"。
最后清点订单,龙安心发现最贵的单子来自瑞士某博物馆。附页的备注栏里写着特别要求:"每幅绣片需包含对应古歌的苗文原文,不要汉语翻译。"订金转账单上显示的金额,足够买下合作社那台老旧的绣花机。
走出展馆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龙安心护着胸前的布袋在雨中奔跑,听到银饰在布袋里碰撞出清越的声响。这声音让他想起离开寨子那天,务婆在鼓楼前摇响的铜铃。
暴雨中的深圳像一座模糊的水晶宫。龙安心站在会展中心门口的廊檐下,雨水在台阶上溅起无数银针般的水花。他紧了紧胸前的布袋,里面装着今天收到的十七张名片和八份合作意向书。瑞士博物馆的订金收据被他折成小方块,塞在贴身口袋里——那里还装着离家前吴晓梅给他的一小包朱砂,说是避邪用。
叫车软件显示排队人数87人。龙安心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看见马路对面便利店门口站着林世文,正举着手机拍摄雨景。亚麻衬衫已经被雨水浸成深褐色,贴在身上像第二层皮肤。
"去我工作室坐坐?"林世文晃了晃手里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罐啤酒和一份还冒着热气的关东煮,"就在华侨城那边,走十分钟就到。"
穿过三个红绿灯后,林世文领着龙安心拐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栋老旧的居民楼,外墙爬满绿萝。电梯停在七楼,门一开就闻到浓郁的酸汤味。
"这里住着二十多户苗家人。"林世文掏出钥匙,"都是来深圳打工的,最久的住了十五年。"他的工作室其实是个改造过的三居室,客厅墙上挂着幅巨大的黔东南地图,上面钉满彩色图钉。
龙安心注意到餐桌上摆着个奇怪的装置:老式唱机连着笔记本电脑,旁边堆着几十盘磁带。"我在做苗语语音库。"林世文打开冰箱取出两碗酸汤,"从各个寨子收集的古歌录音,最老的是1982年录的。"
冰箱贴是只银蝴蝶,翅膀上的纹路让龙安心心头一震——和吴晓梅绣的一模一样。"这..."
"我阿妈留下的。"林世文用苗语说了个地名,正是吴晓梅她们寨子的古称,"她总说真正的苗银要有'骨相',就像人一样。
凌晨一点,龙安心帮林世文整理录音资料。磁带标签上的日期显示这些录音跨越了三十八年,最早的那盘贴着"1982.4.5台江施洞龙务仰唱《开天辟地歌》"。
"龙务仰?"龙安心的手抖了一下。
"哦,你们同姓啊。"林世文头也不抬地调试设备,"这位老歌师唱得最好,可惜..."他翻过磁带盒,背面用红笔写着"1994年去世"。
窗外雨声渐歇。龙安心摸出手机,发现吴晓梅两小时前发来条语音消息。点开后先是一阵嘈杂,接着是务婆沙哑的嗓音在唱《铸日造月》,背景里有金属碰撞的脆响。消息最后,吴晓梅压低声音说:"银匠阿公今晚开炉了..."
林世文突然凑过来:"这是施洞调!你认识这位歌师?"他的眼睛在台灯下亮得吓人,"这唱法和我妈那盘磁带里的一模一样!"
清晨五点半,龙安心回到酒店。走廊地毯吸足了水汽,踩上去像走在春天的稻田里。他掏出房卡时,发现门缝下塞着张对折的纸条。
展开后是份检测报告复印件,抬头印着某珠宝鉴定中心的logo。报告显示送检的"苗族传统银饰"含银量仅32.5%,镉含量超标八倍。纸条背面用铅笔写着:"C区37号今早撤展"。
龙安心拉开窗帘,深圳的日出正在玻璃幕墙间流淌。他摸出那颗玻璃弹珠对着朝阳,光斑在酒店白墙上画出一道小小的彩虹。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李干事的微信:"九点组委会办公室见,有重要合作要谈。"
布袋里的银铃铛突然响了一声。龙安心这才发现,昨晚淋湿的布袋正在晨光中慢慢蒸腾出水汽,那些星辰纹的绣线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靛蓝色——就像雷公山顶散开的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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