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龙安心就被一阵引擎声惊醒。他裹着蓑衣钻出老虎洞,看见三辆越野车歪歪扭扭地停在泥泞的山路上,车身上贴着某电视台的台标。
一个穿冲锋衣的年轻女记者正对着镜头做报道:"……这就是一夜爆红的'地龙烘干系统',传统智慧与现代困境的完美结合……"
她身后的摄像师突然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泥坑,昂贵的设备溅满泥浆。龙安心赶紧跑过去帮忙,手刚伸出去,女记者却猛地拦住他:"别动!这是进口设备,维修费够买你们十台烘干机!"
龙安心的手僵在半空。
"王记者!"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第二辆车跳下来,踩着泥水快步走来,"注意措辞!"他转向龙安心,递上名片:"省电视台《乡村振兴》栏目组,我是制片人老陈。"
龙安心接过名片,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你父亲是不是叫龙建国?】
他猛地抬头,老陈却已经转身指挥拍摄去了。
拍摄持续了一整天。栏目组要求重现"暴雨夜抢救设备"的场景,但合作社的妇女们死活演不出那种"绝望感"。
"要哭!哭懂吗?"女记者不耐烦地比划,"想象你们的心血全毁了!"
杨婶抱着孙子嘀咕:"那晚光顾着逃命,谁有空哭啊……"
更荒唐的是烘干环节。导演坚持要务婆一边添柴一边唱古歌,可地龙系统实际运行时根本不用人盯着。务婆被折腾得恼了,突然用苗语骂了句什么,抄起烧火棍就要赶人。
"别别别!"老陈赶紧打圆场,突然从包里掏出个旧信封,"老人家,您看这个……"
务婆接过一看,竟是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龙父站在同样的地龙灶前,身旁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两人举着图纸笑得灿烂。
"这是我?"老陈指着眼镜青年,"二十五年前,我是省报实习记者,来报道扶贫项目……"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1998年7月15日。龙安心算了一下,那是父亲去世前三个月。
节目播出当晚,合作社的卫星电话被打爆了。订单从全国各地涌来,最夸张的是个日本客商,要订五十吨"用古法烘干的有机刺梨",还附了张手绘设计图——包装盒要做成鼓楼形状。
"这哪是买果脯,"吴晓梅抖着图纸,"这是买我们的文化!"
兴奋劲儿还没过,阿勇突然举着手机冲进来:"龙哥!出事了!"
某短视频平台上,一条"揭秘地龙烘干真相"的视频正在疯传。画面里,一个戴口罩的"业内人士"指着他们的老虎洞说:"……这种土灶重金属超标,烘干食品会致癌……"
龙安心气得发抖——视频里的"专家"分明是苗韵公司那个技术顾问!
更糟的是,县市场监管局第二天就来了通知:暂停销售,等待抽样检测。
检测人员来得比预期还快。两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带着采样箱,一下车就直奔烘干区。
"按规程取三份样品。"高个子拿出无菌袋。
龙安心注意到他们刻意避开了银管烘干的区域,专挑边缘取样。他刚要提醒,务婆突然端着碗热腾腾的油茶过来:"同志,先喝口茶暖暖。"
矮个子下意识要接,高个子却拦住:"工作时间不进食。"
务婆也不恼,慢悠悠把茶碗放在取样箱上。诡异的是,茶碗底部的苗文"福"字竟然在箱子上印出了淡淡的痕迹——这是她用特殊墨汁写的,遇热显形。
半小时后,两人要离开时,龙安心突然说:"等等,你们漏了银管区的样品。"
"那个……"高个子支吾着,"银器烘干属于特殊工艺,要另案处理……"
"现在采。"吴晓梅直接拽过采样袋,"全程录像,省得有人说我们调包。"
她故意把取样过程拖得很长,每个动作都按苗家传统来——先向银管行礼,再用竹刀(而非金属勺)取样,最后用芭蕉叶包裹。这番操作把检测员看傻了,弹幕直播间却炸了锅:
【这才是真正的非遗!】
【跪求购买链接!】
【那个说致癌的出来挨打
夜深人静时,老陈独自来到鼓楼。他掏出一沓发黄的稿纸:"你父亲当年写的《地龙烘干技术改良报告》,我偷偷留了一份。"
龙安心接过稿纸,手指微微发抖。父亲的字迹工整有力,每一页都画着精密的结构图,边缘还标注着苗汉双语的注意事项。最让他震撼的是最后一页——申请专利的设想早在1998年就写好了,却被当时的乡长以"集体财产"为由否决。
"你爸是我见过最倔的人。"老陈摩挲着照片,"为了证明银管杀菌效果,他连续三个月记录数据,最后用苗文和汉字写了双版报告……"
火塘里的柴啪地爆出个火星。龙安心突然明白父亲为什么总在深夜伏案——那不是普通的笔记,而是一个苗族工匠对传统的坚守与革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