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熔银的焦味。昏暗的屋子里,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火炉前敲打一块银片,锤子落在银面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
"吴阿公?"龙安心试探着问。
老人头也不抬:"买银器去前街,我这里只修老物件。"
龙安心走近几步:"我是凯寨的龙安心,吴晓梅的……"
银锤突然停在半空。老人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龙家的娃?"
龙安心点头,正要说明来意,老人却摆摆手,转身从神龛底下摸出个黑布包。
"晓梅打电话说了,"他解开布包,露出一本泛黄的线装册子,"这是光绪年间的《苗疆工物志》,里面记了'仰阿莎银饰'的制法。"
龙安心小心地翻开册子,发脆的纸页上工整地记录着各种银饰纹样的寓意和工艺。在"美神"一栏,赫然画着和他们合作社商标几乎一样的图案,旁边注明:"仰阿莎,清水江美神,未婚女子绣于衣,已婚者铸于银。"
"拿去吧,"老人合上册子,"官府认这个。
下午三点,龙安心终于赶回凯寨。还没进村,就听见吵闹声。
村口的晒谷场上,两拨人正在对峙。一边是吴晓梅和合作社的年轻人,手持竹竿拦在路中央;另一边是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身后停着辆小货车,车厢里已经堆了几筐刺梨。
"杨婶!"吴晓梅厉声喊道,"你把刺梨卖给他们,秋天的'归山'礼盒怎么做?"
杨婶抱着签好的合同,眼神躲闪:"他们给现钱……孙子读书要交学费……"
龙安心大步走过去,径直站到吴晓梅身旁。黑衣人中领头的那个眯起眼:"哟,龙老板回来了?商标的事办得怎么样啊?"
龙安心没理他,转向杨婶:"县里有贫困生助学金,我已经帮你问好了。"他从包里掏出一张表格,"填这个,学费全免。"
杨婶的手微微发抖,合同纸沙沙作响。
黑衣人冷笑:"空头支票谁不会开?我们可是真金白银——"
"李老板没告诉你吗?"龙安心突然打断他,"'仰阿莎'商标的加急撤销申请已经受理了。"他掏出民宗委的文件,"顺便,这是《苗疆工物志》里关于'仰阿莎'的记载,光绪年的。"
黑衣人的脸色变了,他摸出手机走到一旁低声通话。几分钟后,他阴沉着脸回来,冲司机挥挥手:"装车的货卸下来,我们走。"
货车扬长而去,晒谷场上爆发出欢呼。吴晓梅长舒一口气,腿一软差点栽倒,龙安心赶紧扶住她。
"没事吧?"
她摇摇头,突然注意到他手里的古书:"这是……"
"你叔公给的。"龙安心翻开那页图案,"看,这才是正宗的'仰阿莎'。"
夕阳下,书页上的银饰纹样泛着淡淡的光泽,和吴晓梅绣在合作社包装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当晚,合作社的成员聚集在鼓楼的火塘边。龙安心详细说了省城的进展,阿公听完,往火堆里添了块松木。
"官司还没完,"老人沉声道,"李老板不会这么容易放手。"
吴晓梅咬着嘴唇:"我们的刺梨只够撑一个月,如果商标问题不解决……"
"来得及。"龙安心拿出王立明给的流程表,"民宗委已经特批加急,三天后开听证会。"
务婆坐在火塘最里侧,突然开口:"龙娃,把那本书拿来。"
龙安心递过《苗疆工物志》,老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书页,轻声念起一段古歌:"……仰阿莎从水波中诞生,她的银冠照亮了十二个村寨……"
念完,她合上书,环视众人:"明天,选三个人跟龙娃去省城。要会唱《仰阿莎》的,要会绣花的,要会打银的。"
吴晓梅立刻举手:"我去。"
杨婶低着头,突然站起来:"我也去。"她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绣了四十年花,寨子里我绣的仰阿莎最多。"
银匠的儿子阿勇也站了起来:"我爸腿脚不好,我替他去。"
火塘里的火焰噼啪作响,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龙安心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
"一根竹子容易折,十根竹子难扳弯。"
政务中心的中央空调呼呼作响,龙安心却出了一身冷汗。窗口工作人员推过来的《商标异议申请指南》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他眼前晃动。
"六十个工作日是最短时限。"工作人员用圆珠笔敲着玻璃,"这期间对方仍可合法使用商标。"
龙安心盯着申请表上"证据材料"那一栏,突然想起什么。他从帆布包内层掏出个绣花布袋——吴晓梅临行前塞给他的,里面装着三样东西: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片用保鲜膜包着的绣片残角,还有枚生锈的铜钱。
"同志,您看这个..."他将绣片残角贴在玻璃上,"这是我们寨子传了五代的仰阿莎绣样。"
工作人员凑近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你等等。"她拿起内线电话,"李主任,您能来3号窗口一下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