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新铺的茅草,沙沙声像极了父亲刨木头时的声响。龙安心突然觉得胸口发紧,那种感觉比尘肺病发作还要难受。
阿公起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里面是把锃亮的刨刀:"你爹落在这的。"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金属表面,"现在物归原主。"
龙安心接过刨刀,月光在刃口凝成一道银线。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执意要他去学建筑——那是一个木匠对儿子最朴素的期许。
7.新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时,龙安心已经劈好了三天的柴火。他的手掌又添了三个水泡,但握斧的姿势已经像模像样。操场上的露水还没干,孩子们就陆续到校了,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
"我家腌的酸鱼!"
"阿妈让带的糯米粑!"
"我挖的野山药!"
礼物很快堆满了讲台。有个小男孩神秘兮兮地拽龙安心的衣角,从书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我爸说给你修屋顶用。"打开一看,是半盒生锈的钉子。
吴晓梅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苗衣,发髻上别着银梳。她指挥孩子们把课桌摆成圆圈,开始晨读。稚嫩的童声在崭新的屋顶下回荡:"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龙安心站在走廊上听着,恍惚间觉得这声音比广州塔的灯光秀还要震撼。阿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是那三只雏燕。
"该教它们飞了。"老人打开笼门,最小的那只扑棱着翅膀落在龙安心肩上。
正午时分,山路上果然出现了那辆吉普车。杨股长扛着两箱课本走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丫丫。这次他穿着运动鞋,裤腿还特意卷到了膝盖以上。
"局里特批的。"杨股长擦了擦汗,"还有五十套新课桌下周送到。"
孩子们欢呼着围住课本,像一群发现蜜源的小蜜蜂。丫丫挤在中间,骄傲地宣布:"是我求爸爸把咱们学校排在第一位的!"
龙安心注意到,这次杨股长接过吴晓梅的竹筒杯时,没有先擦拭杯口。
8.归途
夕阳西下时,龙安心背着工具包往家走。包里装着阿公给的药膏、孩子们送的野果,还有那把父亲的刨刀。路过自家菜地时,他惊讶地发现刺梨苗已经长出了新叶,被暴雨打歪的枝干也重新挺直了。
院里的积水还没退尽,水面上漂着几片泡发的茶叶。龙安心挽起裤腿蹚水进屋,发现漏雨的地方已经自行停了——或许是天晴了的缘故。
他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一页页摊在院子里晾晒。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形成奇特的水墨画。最后一页还能辨认出他离开广州前写的话:"等拿到工资就......"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夜幕降临,蛙鸣四起。龙安心坐在门槛上打磨那把刨刀,金属与磨石摩擦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蝙蝠。月光下,他忽然发现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那是父亲的名字。
远处传来芦笙的声音,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龙安心想起明天要帮阿公修谷仓,后天要跟吴晓梅去乡里拉课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事本上已经写满了与"凯寨"有关的日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广州同事发来的消息:"法院判了,老板要赔钱。"龙安心看了会儿,回复道:"帮我捐给工友子弟学校吧。"
夜风吹过新修的校舍方向,带来些许木材的清香。龙安心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咳嗽减轻了许多。他摩挲着刨刀上的刻字,第一次觉得,父亲或许从没真正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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