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货车驶出广州。龙安心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高楼大厦慢慢变成厂房,然后是农田。司机打开收音机,里面在放一首老歌:"...春天里那个百花香..."
"第一次跟车?"司机问。
龙安心点点头。
"贵州哪儿的人?"
"雷山。凯寨。"
"苗族的?"司机瞥了他一眼,"不像啊。"
龙安心没回答。父亲是汉族,母亲是苗族,但他从小就不太会说苗话。村里人都叫他"那个汉人的儿子"。
货车在高速上飞驰。龙安心翻着手机相册,把有林妍的照片一张张删掉。最后停在广州塔那张,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最终还是返回了。
中午在服务区吃饭,司机点了两份猪脚饭。龙安心把自己那份的猪脚夹给司机:"我不饿。"
"失恋了?"司机突然问。
龙安心僵住了。
"都写在脸上了。"司机啃着猪脚,油顺着胡子往下滴,"年轻人,想开点。我离两次婚了,不还活得好好的?"
龙安心盯着餐盘里的青菜,突然想起林妍最爱吃这家连锁店的猪脚饭。他们刚来广州时,偶尔奢侈一次,两个人分一份...
"跑完这趟,还回广州吗?"司机问。
龙安心摇摇头。编织袋里那把老屋钥匙硌着他的大腿,像是某种无声的提醒。
......
第三天傍晚,货车到了贵阳。卸完货,司机递给龙安心五百块钱:"老板说你可以在这下,明天有车回雷山。"
龙安心接过钱,道了谢。贵阳下着小雨,他站在货运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货车,一时不知道该去哪。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龙安心?"一个苍老的声音,"我是老刘老乡,物流公司调度。明天有趟车去榕江,你搭那个到雷山近些。"
龙安心道了谢,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号码。
"老刘给的。他说你是个实诚孩子,就是命不好。"对方顿了顿,"对了,老刘住院了,肝癌晚期。"
雨下大了,龙安心站在屋檐下,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他想起车上那个少了根手指的老人,说"根断了就要回去接"。
第二天去榕江的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座位上的海绵都露出来了。龙安心坐在最后一排,旁边是个抱着鸡笼的老太太,鸡屎味熏得他头晕。
车开到一半抛锚了,司机骂骂咧咧地下车修理。龙安心走到路边抽烟,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三年没回来了,山还是那些山,只是多了几座信号塔。
"后生,借个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凑过来,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
龙安心递过打火机,突然觉得老人眼熟:"您是...广州回来的?"
老人眯着眼看他:"哦!龙家娃儿!"他露出几颗黄牙,"怎么样,回去修房子了没?"
龙安心摇摇头。老人吐出一口烟,指着远处的山:"看见没,雷公山。你们凯寨就在那山脚下。老祖宗选的地方,有讲究的。"
中巴车修好了,司机吆喝着让大家上车。老人走在龙安心前面,突然回头说:"根断了要自己接,记得不?"
龙安心点点头,虽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车到榕江已经是晚上,没有去雷山的车了。龙安心花五十块钱住了间小旅馆,床单上有可疑的污渍和烟头烫的洞。他冲了个冷水澡,站在窗前看着县城的灯光。比起广州,这里简直像个小镇,最高的楼不过六层。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妍。龙安心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安心...我下周六结婚。"林妍的声音很轻,"你别..."
"我不来。"龙安心说,"我在贵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回老家了?"
"嗯。"
"也好...广州不适合我们。"林妍顿了顿,"我妈让我问你要地址,寄请柬..."
龙安心笑了:"不用了。祝你幸福。"
挂断电话后,他打开窗户,让潮湿的山风吹进来。远处传来隐约的芦笙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
去雷山的中巴车更破旧,行李架上绑着活鸡和腊肉。龙安心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山路两旁熟悉的景色。三年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凯寨到了!"售票员喊了一嗓子。
龙安心拎着编织袋下车,站在路边愣了几秒。寨门还是那个寨门,但旁边多了个水泥砌的游客中心,虽然看起来已经废弃很久。今天是阴历十月十六,正是苗年节的第一天,寨子里传来芦笙的声音。
他拖着脚步往寨子里走,路过几户人家门口都挂着红布和玉米串。几个穿苗绣衣服的小孩跑过去,好奇地打量着他。龙安心听懂了他们用苗语说的"那个汉人",但没有纠正。
龙家老屋在寨子西头,是栋两层木楼,已经三年没人住了。龙安心站在门前,看着门锁上厚厚的锈迹。他摸出钥匙——这把钥匙和林妍公寓的钥匙串在一起,现在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把。
钥匙插进去,转不动。龙安心加了点力气,突然"咔"的一声,钥匙断在了锁孔里。
"搞哪样名堂!"他气得踹了一脚门板,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麻雀。
身后传来脚步声,龙安心转身看见个包着头帕的阿婆,手里端着个冒热气的碗。
"是龙家娃儿不?"阿婆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问。
龙安心点点头。阿婆把碗递过来,里面是几个冒着热气的糯米团。
"吃吧,看你就是饿起的。"阿婆说,"你屋锁锈死了,去喊王铁匠来开。"
龙安心接过碗,糯米团烫得他差点脱手。阿婆已经转身走了,背影佝偻得像棵老树。
寨子中央的广场上,芦笙的声音越来越响。龙安心蹲在老屋门前的石阶上,咬着糯米团,尝到了里面的腌鱼馅。这个味道瞬间把他带回到十年前——父亲还在世时的最后一个苗年节,全家人围着火塘吃糯米团...
断掉的钥匙还插在锁孔里,在夕阳下闪着微弱的光。龙安心摸出手机,发现林妍发来最后一条微信:"保重。"他看了很久,直到糯米团在碗里变冷变硬。
远处的芦笙突然换了个欢快的调子。龙安心把碗放在台阶上,从编织袋里掏出安全帽。小熊贴纸剩下的那半张笑脸,在夕阳中显得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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