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散任务进行得并不顺利。
黎愿和伊莱穿着严密的全套防护服，戴着防护头盔，耐心地对尚未清空的居民楼进行排查。
短短半天内，黎愿见到了太多不愿意配合撤离的人员。
所有人都明白被划为战区的区域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激烈的战斗会将他们的家园损毁殆尽。
因此，即便星兽很可能已经近在眼前，许多人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不愿离开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
令黎愿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名残疾的少年。
他没有像其他不配合的人那般大吵大闹，而是在面对全副武装的两名志愿者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平静。
“我不走，我家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就待在这里。如果星兽真的打过来也没关系，死在家里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语气礼貌又认真，堵得黎愿无言以对。
但她们当然不可能真的放任这名少年就这样留在这里。
伊莱没劝什么，只是直接登记了这一户。
临走前，他告知少年：“你还剩下最后24小时时间撤离，明天的相同时间，如果我们再次排查时时发现你还没走，我会直接上报军部，对你进行强制撤离。”
少年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看向被防护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人，终究没忍住开口喊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留在我的家里而已，连死亡的自由也不被允许了吗？”
伊莱没回答，只将自己的终端贴向少年的终端，随着“滴”的一声，他的联络方式被强行传到了少年的终端上。
“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联系我。”
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直接拉着黎愿离开了。
走到楼外，黎愿悄悄瞥了一眼伊莱，目光中暗含着一丝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伊莱可不是这样热心的性子。
从小受到的严苛教育令他不屑于欺负弱小，却也对弱者没什么耐心。
心情好时他大概会愿意花费两三分钟随手帮个小忙，但像今天这样在对方明确拒绝帮助时还留下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还是第一次。
“怎么？很惊讶？”伊莱的目光依旧直视前方，一只手却隔着头盔揉了揉黎愿的脑袋。
黎愿点了点头。
伊莱沉默了片刻：“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全家福。他的父亲和哥哥，都穿着军装。”
“他哥哥……我无意间见过一次，三个月前在一批烈士遗照上。”
黎愿无声睁大了眼，这才明白那残疾少年为什么没有求生欲。
想来父兄都牺牲在了战场上，这才只留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伊莱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的哥哥死在星兽足肢下的时候，应该不希望自己的弟弟也这样死去。”
“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安全送走。”
黎愿沉默了，她不确定伊莱是因为同为弟弟的身份共情了那少年，还是作为军人想要替死去的同僚安顿好家属，但她能感受到伊莱此刻有些悲伤。
她犹豫片刻，踮起脚尖，也隔着头盔摸了摸伊莱的脑袋。
“我们会把他送到安全地带的，我陪你一起。”
伊莱身躯微微一僵，点了点头。
之后的疏散中，两人见到了更多拒绝得十分激烈的居民。
他们大多是舍不得自己的不动产，说什么也不肯走。
甚至有情绪激动者狠狠推了黎愿一把。
隔着严密的防护服和头盔，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整个星际都仰慕的圣主阁下，只当黎愿当做了初入军部的小鬼。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军爷根本不懂我们普通人的痛苦！辅Q星都被祸害成什么样了？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把那群恶心的星兽赶走！你们以为背井离乡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黎愿被他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被推时甚至忘了躲开。
眼看着这中年男人还要上前，伊莱冷着脸，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用力之大令男人忍不住哀嚎出声。
“要是真的这么想死，你就继续留在这里，后果自负。”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黎愿刚开始还耐心劝告，结果一整天下来，嗓子都冒了烟，成效却依旧甚微，她不由有些心累。
晚上，回到军舰上，几个志愿者坐在一桌吃晚餐，均是叫苦不迭。
“今天才算明白了什么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搞不懂怎么有的人为了守着一套房子连命都不要了。”
“谁说不是呢？咱们态度好一点，他们还来劲了，指着我鼻子问为什么星兽还没被赶走。”
黎愿静静吃着面前的部队餐，没有参与讨论。
她这一整天，都被一种无力感裹挟着。
与这些出身优良的贵族精英相比，她更能深层共情这些普通老百姓的苦难。
掏空家里两代人的积蓄换来的房子，眼看着就要沦为废墟，换成谁都会崩溃。
可战争就是这么无情，越是平凡的人，越无力抵抗它的倾轧。
几个军校生聊得热火朝天，过了一阵才注意到黎愿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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