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才晴了几日,天又阴沉起来,灰蒙蒙一片。
闲云居里,红泥小炉在炭火上咕咕咕冒着热气,新鲜的栗子被烤得哔啵炸响,有小丫鬟来将栗子拨远些,再放上几个橘子烤着。
苏辞坐在软榻上看闲书,苏千曲坐在窗下绣花。
沈时回坐没坐相,半躺在椅子上,十分惬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坐了起来,表情严峻,隐隐有些担忧,“苏辞,我昨日听父亲说,裴裕要去户部了,这事你知道吗?户部可不得了。”
苏辞回看她一眼,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我知道,正式的任命还未下达,他不过是去户部做个亭长,无足轻重,放心便是。”
苏千曲听了,放下手中针线,凑过来小声道,“我听母亲说,裴大娘子这次铁了心,不让裴裕回府,也不认他外室腹中孩儿。”
说起那外室,沈时回气不打一处来,跳脚挤到苏辞身旁,不顾她愿不愿意,跟她挤在一张软榻上,“苏绾绾,那姜柳公然挑衅你,你打算怎么办?”
“你若想揍她,我舍命陪你。”说着撸起袖子,一副要干战的姿势。
苏辞被她逗笑了,忙将她袖子扯下来,“大冬天,你也不怕冷。”
见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沈时回着急地问,“她那样对你,你该不会就这么放过她吧?”
苏辞掰一瓣橘子放进嘴里,也掰一瓣塞进沈时回嘴里,沈时回喜滋滋地嚼着,却见她慢悠悠点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也不在乎这桩亲。”
沈时回脸色瞬间就变了,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女人?她气死了,真想把嚼了一半的橘子吐出来扔给苏辞。
苏辞摸摸她头,“怎么又生气了,你不是最向往这样的感情吗,没有所谓的父母之命,两人相互喜欢,你情我愿。”
沈时回气得把橘子吞下去,扯着嗓子问她,“我向往她们?向往她们什么?向往她们无媒苟合?向往她们珠胎暗结?还是向往她们众叛亲离?”
“苏绾绾,是她对不起你,你怎么还帮她说话了?”
苏辞没有回答,只是问沈时回,“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沈时回瞪她一眼,“我若是她,便是死在绥县,也断做不出抢别人未婚夫之事。”
“她其实也不知道我的存在。”苏辞道。
“那也不行啊,”沈时回认真严肃,“我虽向往自由,不愿意父母插手自己的婚姻,希望自己挑选心爱之人,那也没有缠着有妇之夫的道理。”
“婚姻之事,三书六礼,缺一不可,两情相悦也不能逾矩。那姜柳连裴家父母都未见过,就这么随随便便与裴裕一处,还搞大了肚子,既不自尊也不自爱,根本就是不知廉耻!”
苏辞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地笑笑,“时回,我生来便是公府小姐,三岁启蒙,五岁知是非对错,六岁上族学,习得琴棋书画,等到七八岁便识得群书,懂礼义廉耻。”
“我们含着金汤匙出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仆婢成群,从不为生计发愁,父母早早为我们挑选夫婿,也不必为未来担忧,只需吃喝玩乐,做个规规矩矩的世家小姐。”
“可姜柳不一样,”苏辞继续说,“她像个累赘一样出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长大,她没有好的出身,也没有好的教育,既不识字,也不懂礼。”
“从小活在非打即骂的阴影里,她的亲生父亲和弟弟,本该是她的后盾,他们却像流氓强盗一样,觊觎她的身体,她不知被卖到多少户人家,不知费了多大劲才走到裴裕面前。”
“在那个吃人的地方,裴裕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这么惨吗?”沈时回惊讶地问,心里莫名生出一股罪恶感。
苏辞微笑着点头,其实她说的已经很含蓄了,实际情况比这惨太多,“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如姜柳一般,甚至比姜柳更惨。”
“我们之所以能冠冕堂皇地说,我们不会像她那样恬不知耻,那是因为我们出身不同,学识不同,经历不同,我们走过更远的路,见过更高的山,我们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我们总是带着自己现有的东西,去评判他人过失,却忘了,人,只能理解自己见识以内的东西。”
“如若我们投胎到那样的家庭,未必会比她好。”
这些事,沈时回确实没想过,但总不能因为姜柳惨,就掩盖她犯的错,她小声嘀咕,“可她做的桩桩件件,都牵连了你,你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多难听。”
苏辞却不在乎,“冬日风大雨急,那些个谣言过几日就吹散了。”
仔细将橘子外层白色的薄膜撕干净,她才递给沈时回,“而且这件事,姜柳并不知情,以她的学识和见闻,至多能想到母凭子贵的主意。”
“做母亲的,总要为孩子考虑,裴大娘子不认她,她别无他法,只能闹到我这。”
苏千曲低着头,将苏辞的话听在心里,久久才抬头,温柔地看向苏辞,“长姐总是,为所有人考虑,替所有人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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