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远捏着军令的手指关节发白,东堡城墙上呼啸的北风灌进铠甲缝隙。
他盯着"主动放弃东堡"几个朱砂大字,浓眉拧成了疙瘩。
"将军,真不往井里投毒?"
百户凑过来小声问,手里还攥着一包砒霜,"好歹把箭楼烧了吧?"
"执行命令!"
章远把军令拍在对方胸口,"连根草都不许动!"
他咬着后槽牙补充道:"记得把兄长留的信放到显眼处。"
傍晚时分,章远带着满腹疑问回到燕山卫。
刚掀开中军大帐的毛毡门帘,孜然混着羊油焦香就糊了他一脸。
张克正拿着小刀片烤全羊,油脂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
"阿远!
就等你了!"
张克油乎乎的手直接拽他入席,"白烬这小子非说要人齐了才揭锅。"
章远单膝点地行了个简礼,抄起酒壶就灌了半斤黄酒下肚。
"兄长,"
他抹了把嘴边的酒渍,"东堡守得好好的,怎么..."
"问他!"
张克刀尖一指白烬,"这缺德主意他出的。"
白烬不慌不忙给章远斟满酒:"老章,你觉得这一仗该怎么打?"
"干就完了!"
章远把羊腿骨咬得咔嚓响。
"错!"
白烬突然拍案,"是要让敌人以为他们赢了!"
他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圈
"黄台吉想借我们的刀杀代山的人,那我们偏要把这把刀——"
手指突然戳进酒渍中心,"变成吸血的蚂蟥!"
孙长清接过话头:
"东堡离我们十里,离真定府至少一百二十里。
等大雪封路..."
他做了个绞杀的手势。
章远眼睛渐渐亮起来:"所以那封信..."
张克突然憋笑憋得满脸通红:"我在东堡留了封信,就说...就说..."
他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帐内顿时笑倒一片。
吴启捶着案几:
"月托这蠢货,肯定舍不得走,要拿兄长人头啦!"
章远这会儿全明白了,举着酒壶敬了一圈:
"高!实在是高!
让那帮龟孙子在冰天雪地里啃东堡的墙砖去吧!"
五日后,东堡城头。
月托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望着城墙上歪歪斜斜的"燕"字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这一仗打得稀里糊涂——
他借来的一万多燕军多是些老弱残兵,本想着能吓唬吓唬张克就不错了,
谁知对方竟直接弃城而逃!
"主子,堡里搜出封信。"
阿兰山佝偻着腰凑过来,这个原本管辎重的牛录如今成了月托帐下唯一的中级军官;
其他能打的早在上次战役中全折在燕山卫了。
月托一把扯过信笺,火漆印上那个张字刺得他眼疼。
当他看清纸上那行墨字时,整张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张!克!"
月托的咆哮,佩刀"铮"地出鞘,面前的案几顿时被劈成两半。
阿兰山偷偷瞥见信纸上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尊夫人玉体甚润,谢月托兄赠妻之谊,今以东堡相还,不知可抵得过枕边风月?」
"传令!"
月托刀尖插着信纸疯狂抖动,
"让后面那些龟爬的废物全给老子跑起来!
不踏平燕山卫,我月托誓不为人!"
阿兰山连滚带爬退出厅堂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桌椅接连破碎的声响。
他缩了缩脖子——自家主子这次怕是真要疯了。
燕山卫校场上,秋风卷着沙尘拍打在士兵们的铠甲上。
张克一脚踩在点将台的栏杆上,眯着眼扫视台下这一千五百名"新兵"。
这些原燕山卫的降卒,此刻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
连棉甲碰撞声都透着股丧气劲儿。
"知道老子最烦什么吗?"
张克突然抄起铁皮喇叭,
声音炸雷般在校场上空回荡,"就是你们这副死了爹娘的怂样!"
队伍里有人缩了缩脖子,但更多人依旧麻木地低着头。
张克看得心头火起——
这帮人连愤怒的勇气都没了,活像一群被阉割过的绵羊。
"以前咱们的人管你们叫燕狗——"
张克故意拉长声调,
满意地看到几个士兵攥紧了拳头,"老子顶着压力给你们分了田!"
稀稀拉拉的谢恩声从队伍里飘出来,跟放屁似的有气无力。
"他娘的!"
张克突然把喇叭砸在地上,金属撞击声惊得前排士兵一哆嗦
"连句整话都喊不利索?老
子还不如养群哑巴!"
校场死一般寂静,只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张克突然抄起马鞭,指着最前排一个士兵:
"你!说!你是不是狗?!"
那士兵浑身发抖,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
"不...不是..."
"大点声!"
张克一鞭子抽在旗杆上,
"没吃饭吗?!"
"不是狗!"
士兵突然梗着脖子吼了出来,脖颈上青筋暴起。
像是点燃了火药桶,整个校场瞬间炸开了锅:
"不是狗!"
"我们是人!"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张克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抄起亲兵递来的新喇叭:
"南边来了群燕狗!老子给你们个做人的机会——"
他猛地挥手指向南边,
"打赢了,剩下十五亩地给你们!
打输了..."
张克突然阴森一笑,"老子把你们地全收了!"
"做人做狗?!"
"做人!!!"
"大点声!!!"
"做!人!"
一千五百个喉咙里迸发出的怒吼,震得校场上的沙尘都在颤抖。
张克满意地摩挲着下巴。
这些兵骨子里的血性总算被激出来了三分,
接下来就该用敌人的血,把剩下七分也浇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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