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省博物馆外的香樟树下,永革看着眼前抱着作业本的小女孩出了神。她后颈的淡色胎毛已长成柔软的卷发,发间别着枚精致的铜铃发卡——正是当年管理员捐出的“平安”铃熔铸而成。
“永教授,这道题真的和博物馆的文物有关吗?”小女孩晃了晃钢笔,作业本上“民俗学暑期实践”的标题下,画着歪歪扭扭的井和铃铛。
“当然有关。”永革摸出随身携带的青铜油灯,灯座内侧的“民心若善”四字已被磨得发亮,“你听这铃铛的声音。”
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铃声,博物馆的志愿讲解员正在给孩子们演示古钟铸造。牛吃货系着围裙从文创店探出头,他后颈的胎记如今成了“荒村咖啡”的logo,此刻正挥着抹布喊:“朵朵!帮爸爸拿包曼陀罗花茶!”
小女孩笑着跑开时,书包上的小铃铛突然掉落。永革弯腰捡起,发现铃身刻着行小字:第二十三个清明,替阿婆给井边的花浇水了——是三年前那只小兽的笔迹。
博物馆的电子屏正在播放新展品预告:百年井绳——见证李家庄的变迁。画面里,管理员临终前捐出的井绳上,缠绕着风干的白色曼陀罗,绳结处系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是李秀兰的口吻:勿念山鬼,人间多暖。
“永老师,有位老人找你。”实习生捧着拓本走过来。
访客坐在休息区,黑帕子下露出的后颈没有爪痕,而是纹着三朵白色曼陀罗。她摘下手套,掌心的伤疤形如铜铃:“我是当年逃进山里的‘怪胎’后人,这是阿爷教我的第一件事——用曼陀罗花粉治疗旧伤。”
她推过来的木盒里,躺着枚生锈的子弹壳,壳底刻着“民国二十三”:“阿爷说,是位穿旗袍的阿姨用身体挡住了流弹。后来她的骨灰和阿婆一起葬在井边,每年清明,井水里都会浮起白色的花瓣。”
永革突然想起昨夜的梦:月光下的枯井已经填平,变成种满曼陀罗的小花园。穿旗袍的女子坐在石凳上,膝头卧着小猫,手里翻着本《荒村志异》,书页间夹着的不是阴物,而是牛吃货烤焦的牛肉干包装纸。
文创店方向传来争执声。永革赶过去时,看见朵朵正举着铜铃发卡,认真地对游客说:“这个不是‘引魂铃’哦!阿太说,它以前是挂在小牛犊脖子上的,下雨打雷时,牛妈妈听见铃声就不会找不到宝宝啦!”
牛吃货在旁拼命点头,围裙口袋露出半截红绳,上面系着从井里捞出的碎布——如今已被缝成咖啡杯垫,绣着的黑色曼陀罗旁,歪歪扭扭补了朵白色的。
博物馆的闭馆铃声响起时,永革独自走向文物修复室。月光透过天窗,在修复台上投下圆形光斑。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新收到的捐品:是张泛黄的结婚照,穿对襟褂子的男人和穿碎花布衫的女人站在井边,男人后颈贴着膏药,女人手里抱着襁褓,襁褓角露出半枚铜铃。
照片背面,管理员用铅笔写着:1949年,李家庄正式更名。井台上的阴物全熔了,铸了村口的打谷钟。每当钟响,总有人说听见铜铃的回音,那是好日子在晃荡呢。
修复室的角落,放着个特殊的展柜,里面陈列着永不展出的“文物”:半块带牙印的牛肉干、褪了色的红绳、还有朵用树脂封存的白色曼陀罗。玻璃下方的小牌上没有名称和年代,只有行小字:来自一个不再需要被讲述的故事。
手机突然震动,永革点开小兽发来的消息,附带的视频里,已经变成青年的它正蹲在井边的曼陀罗花丛中,手里举着直播设备:“家人们谁懂啊!这口百年老井居然能手机充电!看这水质,比某些网红山泉还清澈……”
画面外传来牛吃货的喊声:“喂!别把我的牛肉干掉进井里!”接着是小猫的叫声和铜铃的轻响,镜头剧烈晃动后,定格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那里倒映着蓝天白云,以及举着手机比耶的三张笑脸。
永革关掉视频,将青铜油灯轻轻放进展柜。当他转身时,发现玻璃窗上凝着层薄雾,雾中隐约映出个奔跑的小女孩,她的头发间飘着红绳,手里攥着的不是阴物,而是支彩色铅笔,正在给井边的曼陀罗涂上最明亮的颜色。
而在更深的夜色里,某个早已被填平的井址下,两枚铜铃正在泥土中静静沉睡。它们不再是锁住执念的阴物,而是成为了大地的心跳,每当春风吹过,就会在根系间激起细碎的共鸣,那是属于轮回的,最温柔的,新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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