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继儒把点着的香插在供坛前的香炉里,抬头细细端详神像威武刚毅的雄姿。这神像与真人一模一样,连同胯下的骏马都栩栩如生。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落下来,神像沐浴在阳光中,仿佛刚从沙场归来,陌刀上还残留着敌人的鲜血。
“父亲,请赐给我力量!”
宋继儒跪地默祷,迷茫又无措。他为调查父亲死亡真相而来,压根没想过做韩氏宗主。韩氏族人视他为韩擒虎重生,期待他能重现韩家军昔日辉煌。他凝视神像良久,只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士廉仓促离世,他一夜之间长大成人,所有责任排山倒海一样压在肩头。害死韩擒虎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所有迹象表明内鬼是韩氏族人,韩氏族人则一口咬定是宋士廉引狼入室。加上宋记药铺是宋婉儿提供本钱开办,韩擒豹、韩擒彘因而指责她倒贴娘家。五年后,宋士廉巨富,宋婉儿为免家族矛盾激化,主动减免蒲类赋税,藏富于民。
宋继儒重返蒲类,原以为会看见父母耗尽心血打造的理想社会,不想却见到一个衰败破落、贫富悬殊的蒲类。他决定要好好考察一番蒲类现状,查出问题根源。
他回过头,见两个堂弟默默侍立一旁。十多天的相处,宋继儒的人品才学让他们深深折服,他们对大哥又敬又爱,跟屁虫一样紧跟着他。大殿两侧,众人恭恭敬敬,安静等候他的吩咐。
宋继儒精神一振。他眼里布满血丝,昨夜族人们围住宗祠不愿离去,他耐心告诫安慰,只稍微打了个盹。
韩崇文禀告,老鬼已置办好早膳,恭请进餐。
宋继儒关切问:“他家已穷到卖女儿的地步,哪有能力置备几十人的膳食?”
韩崇文回答:“昨夜小妹送给韩莺儿一支凤钗,再加上哥哥对族人的劝诫,今早好多族人都送钱送物到他家。蒲类物廉,只要老鬼不乱来,钱物可保他家两三年衣食无忧。”
宋继儒为自己快速得到族人认可而欣慰,一行人从北侧阶梯下到地窝。
地窝院落辽阔,外墙南侧有三间坐西朝东大房,东侧是十来间排列有序的方形小屋,西侧为马厩,昨夜空荡无物,今早已挤满族人们赠送的牲口,装不下的拴在院子角落。宗祠公屋是韩擒虎在世时修建,专为庇护走投无路、贫困潦倒的韩氏族人。韩擒虎号召富裕族人把捐赠物品放在公屋,供贫穷族人自取。其时蒲类兵户富得流油,娶妻生子独立门户,公屋无人居住。韩擒虎死后,韩家内讧,公屋名存实亡。幸得老鬼一家住在这里,时时修葺,公屋才不至湮没黄沙之中。
早膳琳琅满目,手抓牛羊马肉,酥油茶,酸奶疙瘩,蜜饯,时新瓜果摆了满满一桌。三兄弟用膳后,借口观赏附近景色先行离开。余下众人鱼贯入席,老鬼父女一直在旁伺候。
老鬼头裹纱布,淤青未消,眉眼含笑,合不拢嘴。莺儿一袭崭新黄衫,散去愁云,明艳照人。众人打闹谑戏,席间,韩长青提起当年老鬼醉酒误事,老鬼笑着摆手:“今日如此畅快,不要揭短。”
韩长青正色说:“这是宗主的意思,从今往后,你再酗酒,宗主可不会饶你。我看着宗主长大,他少时已有父帅风采,我等因此愿誓死追随。你服侍过父帅,宗主才对你礼遇有加,你不要因口腹之欲害自己,也害女儿。”
牙将韩祥与老鬼最相好,当下搂着老鬼的肩,感慨说:“你我二人年纪相仿,如今却如两辈人般。你若跟我们同去长安,怎会衰老至此?”
老鬼呆立片刻,突然从房里拿出个大葫芦,猛地往地上一砸,大声说:“老子今儿起戒酒了!”
葫芦裂成几瓣,众人大笑。莺儿含笑拭泪,老鬼眼角含泪也咧嘴大笑。
吃过早膳,众人七手八脚开始修葺破败公屋,砌墙的,抹灰的,挖坑的……院落热火朝天,不时有族人带着子弟前来加入。
韩雪儿派了四个丫鬟来帮忙,她们衣着整齐干净,谈吐清雅,待人接物大方有礼,地道长安口音与蒲类族人大为不同。她们带来韩雪儿馈赠的衣物被褥等物,手脚利索地帮韩莺儿梳洗打扮,一起烧水煮饭,拆洗缝补。韩莺儿破烂肮脏的房间经过她们整理,柔婉整洁,品味高雅,充满少女气息。
韩莺儿简直不敢在自己房间多待片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又哭了。她偷空来到地面,见宋继儒三兄弟坐在胡杨树下商量事情,看见她来了,闭口不言。
宋继儒含笑问:“莺儿姑娘有事?”
莺儿点头,说:“你们要看好张长弓,不要让他打小姐的主意。”
文武兄弟腾地站了起来,互相交换眼神,握紧拳头,一副要跟人打架的势头。韩莺儿有些后悔,宋继儒温柔一笑,赞许说:“多谢提醒!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好多事情要你指点。看样子,你和张长弓很熟稔?”
“他常来瞻仰父帅神像,因此相熟。曾请我爹喝过一次醉归楼的酒,我爹念念不忘,再不喝别的酒。好酒价高,我爹喝酒耗光了所有积蓄,后来只能赊帐。几年下来,不觉中已欠下许多酒钱,却从不主动追讨酒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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