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如月倚着门框探出半个身子,绣鞋尖上还沾着几粒新挖的笋泥。
待看清篱笆外颤巍巍的老者,她噗嗤笑出声。
"云哥,外头有个白胡子老神仙候着呢!怕是王母娘娘请你去瑶池宴饮?"
天云举着沾满朱砂的狼毫,来到院门口。
“找我什么事?”
老仆躬身行礼时,三寸白须差点儿贴到地面。
"姚家老太爷驾鹤西游了。"
老仆掏出手帕擦汗,汗珠在秋阳下亮晶晶滚落。
"我家老爷说定要请......"
他突然卡壳,喉头发出老旧风箱般的声响。
"请道长做...做......"
"做道场?"
天云用笔杆挠了挠发髻。
"对对!还要......"
老仆猛拍脑门,震得发髻松散。
"哎哟,老爷特意叮嘱的事......"
他急得直转圈,右手拍左手啪啪直响,惊得竹篱下觅食的芦花鸡扑棱棱四散飞扑。
天云憋笑憋得腹肌生疼,心道这老仆莫不是姚家祖传的糊涂账?
正要开口,忽见对方从袖中抖出个鼓囊囊的荷包,红绳系着的铜钱正巧滚到月儿脚边。
"想起来了!"
老仆突然挺直佝偻的背:"老爷说做完法事,要请道长......"
他神神秘秘压低嗓子:"给新纳的七姨娘看胎相!"
月儿正弯腰捡铜钱,闻言笑得扶住篱笆:"云哥什么时候改行当稳婆了?"
竹篱上缠绕的凌霄花跟着簌簌颤动,抖落几片金红花瓣。
"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天云顺手把狼毫插回发髻,活像顶了支判官笔。
临行前他冲月儿挤眼:"待我赚了这冤大头钱,给你打对金耳坠,要铃铛状的,跑起来叮叮当当响吓野猫!"
老仆在前头颤巍巍引路,腰间玉坠在石板路上投下晃悠悠的光斑。
马车颠得人屁股发麻时,新镇正蜷在官道旁打盹。
青砖黛瓦的屋脊懒洋洋晒着太阳,街边豆腐摊飘着热气,连黄狗撵鸡都像是慢动作,这镇子怕是连打更人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锵啷啷……"
前方突然炸开破铜烂铁在嚎丧,惊得拉车老马猛尥蹶子。
天云扒着车窗探头,好家伙!蓝汪汪的对联贴在朱漆大门上,活像给门脸抹了层靛蓝胭脂。
两个白灯笼在秋风里晃悠,"姚"字墨迹未干,洇出条黑尾巴。
老仆刚推开吱呀作响的门,天云就被声浪掀了个趔趄。
左边孝子贤孙们干嚎不带泪,右边鼓乐班把唢呐吹得百转千回,愣是把《安魂曲》奏出《鹊桥仙》的调调。
有个扎麻绳的小厮正偷啃鸡腿,油花溅到挽联上染出朵黄梅。
"道长!可把您盼来啦!"
滚来了一团紫红锦缎裹着的肉球。
“快请入内,给老父亲超度超度!”
姚老爷油光水滑的胖脸挤出褶子,活像颗发面馒头成了精。
他擦汗的绢帕上还沾着酱色油渍,天云分明嗅到红烧蹄髈的味儿。
"开坛要三牲六畜、朱砂黄纸......"
"使不得!"
姚老爷肉掌一拍,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乱撞。
"家父最恨铺张!去年王婆子多烧了沓纸钱,他托梦骂了我三天呢!"
说着神秘兮兮压低嗓门:"您比划两下就成,回头给您包双倍...不,三倍纸钱!"
灵堂里檀香混着卤肉香直窜鼻子。
棺材中姚老太爷面团似的脸上泛着油光,嘴角竟微微上翘。
天云刚摸出桃木剑,鼓乐突然拔高八度,震得他脑仁在道冠里跳胡旋舞。
"停!停!"
天云捂着耳朵吼,喊道:"这是超度亡魂还是闹洞房呐?"
乐师们讪笑着收声,有个打镲的趁机往袖笼塞了块供桌上的枣糕。
姚老爷搓着手赔笑:"这不是显得热闹么,家父就爱听个响......"
天云刚举起桃木剑,姚老爷突然扯住他道袍后摆,活像只叼着肉骨头的癞皮狗。
"道长且慢!这超度...得多少银钱?"
剑尖在半空打了个趔趄,天云险些戳着自己发髻。
转头见姚老爷搓着肥厚手掌,眼珠在肉褶里滴溜打转,活脱脱算盘成了精。
"咳咳!"
天云掸了掸道袍,竖起三根手指。
"这超度分三等——大超如蟠桃宴,要三十大洋;中超似瑶池会,十块足矣;这小超嘛......"
他故意拖长调子,瞥见姚老爷耳朵支棱起来。
"三枚银元就能让老太爷驾着纸鹤上西天!"
"好,好得很!"
姚老爷肉掌拍得啪啪响,震得腰间玉佩直跳踢踏舞。
"家父生平最喜简朴,就选小超!"
天云翻着白眼从乾坤袋掏出根蔫巴柳条,葫芦里倒出些清水,边念叨边以柳条蘸水淋洒。
其实,大多人死之后三魂七魄早已消散,各自去了该去的地方。
即所谓的天魂归天路地魂归地府,人魂也早已游荡于荒坟野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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