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凤凰谷一派春色正浓,岁月静好,那边段翼却是风口浪尖,如履薄冰。
他原想继续逃命,却最终还是悄悄潜回了沧都,请见父王。这次太子下毒暗杀,证据确凿,他幻想着父王也许会正视自己两个儿子手足相残的事实。虽说他早就认清要想活命就只有反抗这个现实,但眼下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而若自己一直逃亡在外,许多部署便无法顺利完成。希望父王看到小儿子差点送命,多少能约束一下太子,那自己才好放开手脚继续筹备大事。
回到都城,他在朝中好友的安排之下终于得见沧王——或许只能说见了一半——沧王已经许久未曾露面,若非说话的声音与行事的风格确实是沧王无疑,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早被调了包。
隔着垂地的白色纱帘,隐约可见至高无上的王的轮廓。身形没有变,声音没有变,态度……也没有变。
“兄友弟恭,乃是古训。若非你咄咄逼人,别有用心,太子他,怎会出此下策?”那声音缓慢威严,是从小便听惯了饱含威慑力的语言。只是,那威慑力,从来只针对他,未曾保护过他。
“你收敛锋芒,放下野心,太子自然待你亲厚。他毕竟是你哥哥,又是太子,你为何不能恭顺于他?”荒唐的言语用这样庄严的声调说出来,既不像父亲,也不像帝王。没有父亲的慈爱,更没有帝王的睿智。
段翼恭恭敬敬地拜伏于地,一声不吭地听着父王的训诫,心却一点一点地凉下去,暗下去。总有一天,那里会成为没有温度,也没有光亮的极暗之境吧,他自嘲地想。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凤凰谷。想起满山的蓝花楹,想起周老医官的白胡子,周今宵的怒斥和周碧霄的泪,甚至想起明河总是落在他脸上的怀疑的眼神,和如云看着明河温柔的目光。还有,岳不妥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有什么事记得回来找我。”
为什么要回来呢。哪怕自己是不配许下一辈子的誓言的那种人,也苟且偷安地在凤凰谷享受几天安稳的幸福生活不好吗。眼前这个人贵为一国之尊,却护不得自己小儿子的平安;凤凰谷中一群寻常人,却为自己解毒疗伤。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血缘至今,却无所谓自己的死活;那谷中的陌生人,却为了救自己性命殚精竭虑。
有一件事,是他自己想来都觉得荒唐的。
在凤凰谷的一个多月,他明明一直徘徊在鬼门关,忍受着中毒与受伤的双重痛苦,却偏偏是他一生中最觉轻松的一个月。哪怕是每天中午毒性发作的那段时间,他咬紧牙关也忍不了的那种痛苦,也比他作为王子度过的那几十年轻松得多。毒解之后养伤的那一个月,更是他此生未曾体验过的轻松舒适。在谷中散步,与丁小成嬉戏,哪怕是啾啾的白眼,也如此可爱。他甚至喜欢明河总是充满怀疑的眼神,因为那不加掩饰的情感流露是他所陌生的,反而倍觉可贵。如云看着明河的眼神也是一样,不加掩饰,坦荡真挚。两个男人,却这样坦荡地相爱着,他心中的惊叹从未流露,却一直摇撼着他。周碧霄看着他的眼神就羞涩得多,但其中的真挚与热烈,常令他为之心惊。
周碧霄。他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自虐般地细细体会着那种心痛的感觉。原来心脏被一根细细的线捆缚、收紧,是这种感觉。那些痛苦到无法自抑的正午,他正是靠着这个温柔女孩的怀抱熬过来的。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一点,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因为这是他这辈子唯一能感受到安全与温暖的怀抱。
但是……心脏再度被细线收紧,痛得他忍不住收了收手指。
他不想放过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回味着那女孩失望落泪的场景。让他心痛,但是如此珍贵。
“总之,你好自为之。好生当你的舯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必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纱帘后的帝王渐渐不耐烦,下了逐客令。
“起驾——”苍老尖利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段翼把身子伏得更低,直到脚步声消失。
再度抬起头来时,目光中的温情与动摇消失了,只剩下冰冷决绝,就像此刻他的心情。
那就开始吧。为什么给我取名为翼,却封我为舯王?我既生双翼,又怎会甘心成为一艘随波而行的小船?
父王,没有你,我也能翱翔于天际,为了自己。
请拭目以待吧。
凤凰谷中,周碧霄虽仍郁郁寡欢,却总算肯出门了。啾啾和丁小成似乎知道她心情不好似的,常陪着她玩。周今宵便在一旁意有所指地大声感叹:“我们家啾啾和丁小成虽然不会说话,却比那有些会说话的啊有良心多了。”
周碧霄默不作声地摸着丁小成头顶的肉球,已长成威风凛凛的公鸡大小的啾啾不满意地冲着周今宵啾啾了两声,似在帮周碧霄不平。周今宵看着沉默的姐姐,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寻明河如云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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