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寒岄诧异望向映雪，“你……”
所以方才一直不让她靠近，竟是这个原因。
映雪打断施寒岄的话。
“我那日觉得身子不爽利，便去瞧了郎中，得知是脏病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情去看别人。
我也不知为何，从医馆出来后，不知不觉就走回了桃溪村。一路上，桃溪村的人，女的都避着我走，男的有些也避着，有些见着我就贴上来动手动脚。
我只告诉他们，我有脏病，他们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跑得比山里的野猪还快。哈哈哈哈……”
“我走到我爹娘家门口，我弟弟如今也有五岁，我看着他们把他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山哥儿山哥儿的唤着，哄着他多吃些饭菜。
我没进门，只是问了一句‘他五岁了，怎么可以这么不体谅爹娘？’
我爹娘都扭头来看我，那一眼，想了半晌认出我以后，便像看个什么脏东西一样看我。
我本就脏！可我是因为谁？
我见不得他们哄着宠着山哥儿的场面，这场面让我觉得他们三人全都踩在了我的血肉、脸面上，让我觉得屈辱、愤怒。
他们竟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卖我身躯喝我血，凭什么他们如此快活？如此幸福的样子？”
“我想，我得亲手杀了他们。”
映雪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再睁眼，似是孤船漂泊终得靠岸，望向末路。
不期他日扬帆时，拂抚此生彷徨处。
“于是，我就用银子，换得了进家门的机会。
我很清楚切菜的刀在哪个位置，我趁着他们高兴数钱的时候，挥刀砍向我爹的后颈，又砍了我娘的喉咙，我那弟弟在一旁哭得，可真烦呐。
其实，他还小，他也没做错什么，我也犹豫了，想着要不留他一命吧，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的手。
若我五岁时，也能如他这般过活，我或许能留他一命，可偏偏，偏偏我忘不掉进门前的场景。
他无错，他不该死，可我的痛，我的恨，我的不甘我的怨怒，只有用他的命，必须用他的血，祭奠我亡路，我才觉得可以一笔勾销。”
映雪抬眸看向施寒岄，平静无澜，亦是对生的释然。
仿若过往在她眼前化作缕缕轻烟，飘出昏暗的屋子，飘出压抑的牢狱，散在世间尘埃中，来途消迹，去路无痕。
“所以，我杀了他们。”
回到公主府，施寒岄将事情同郁沉云细致说开。
“她生了亡念，本宫说可以救她，她只求本宫不要将此事告诉肃北。也就这些了，可有不对劲的地方？”施寒岄盯着铜镜中正低头专注给她卸钗的人问道。
“臣差人去春楼查查。”郁沉云小心拆解着施寒岄的盘发。
“脏病这事，毕竟私密，前世有没有这一遭臣不知，明日得唤惜海来问问，确定个大致时段才好查，若能知晓……”郁沉云有些犹豫。
“本宫问了给她看诊之人是谁，明日让惜海去寻郎中问吧。映雪现下应是不愿有人再去给她看诊的。”
那姑娘过得已经很苦，施寒岄不想再去难为她。她知道，郁沉云欲言又止，也是出于这层顾虑。
郁沉云点了点头，盘结松下，施寒岄乌黑洁亮的墨发被郁沉云轻轻搭放在她后背，“好了。”他温声道。
“这回倒是没扯本宫头发了。”施寒岄含笑起身，“歇息吧。”
郁沉云却没有要宽衣歇下的意思，他给施寒岄掖了掖被角，“公主，臣今夜去丹青院歇着。”
丹青院还有一个伤心的肃北，郁沉云不能不管他。
“嗯。”施寒岄闭上眼，轻应了声。
郁沉云熄灯离开后，施寒岄缓缓睁开眼，她撩起纱幔，翻身坐在了床边。
黑暗中，施寒岄静默许久。
“惜沅。”她出声唤道。
惜沅进屋点上灯盏，“公主有何吩咐？”
施寒岄沉默几息，问道：“近日贺小姐那处可有异样？”
惜沅有些疑惑，“回公主，没有。”若有异样，哪用得着公主半夜起身亲自问，惜桔定是早早就禀到公主面前了。
施寒岄点了点头，没有下一步吩咐，也没有要歇下的意思，只抬手轻抵眉心，用力按了按。
惜沅觉得她有些奇怪，“公主这是怎的了？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传惜海来瞧瞧？”惜沅走近床榻，俯身靠近施寒岄问道。
“无事。”施寒岄放下手，“待过些时日，本宫想出城一趟。”
“公主想去何处？有需要备下的东西奴婢去准备着。”
“不急，到时再说吧。”
施寒岄吩咐惜沅端来一碗安神汤，饮下后才歇下。
丹青院中，郁沉云拎了酒邀肃北同饮。
“公子，小的不想喝。”肃北神色颓然。
郁沉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伸手拍拍肃北的肩，把酒坛放到了桌下。
“映雪……是个好姑娘。”
肃北苦笑。
“她自是极好的。可公子，她今日几乎什么话都没和小的说，公主和她谈了很久，公子能不能和小的说说，映雪说了什么？
她明明那么心善，小的不信她会因为一点争执就杀了人，连五岁小儿都不放过，映雪不是这样的人，她定是有苦衷，可她什么都不和小的说。”
郁沉云默了下。
“肃北，你今日既已经到她面前，若她想告诉你，早就亲口同你说明。
她同公主说，她不想和你探讨她为什么要杀人，她只想你们之间永远停留在这段时日，停留在她杀人之前，这是她一生最纯净的一段日子。”
肃北心中悲痛，他沉默许久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郁沉云见肃北起身退后一步，屈膝跪在了他身前，“公子大恩，小的来世再报。小的往后再不能服侍公子了。”
“你……”郁沉云倾身想把他拽起来，可肃北今日也是使了蛮力，不肯起身，话落时朝郁沉云“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顺着郁沉云的力道站起身来。
“你莫要做蠢事！”郁沉云冷声呵斥道。
“公子，小的没法眼睁睁看着她行刑。”肃北后退几步，转身大步朝丹青院外走。
郁沉云上前拦人时，惜桔急匆匆冲进丹青院。
“驸马，方才来人报公主，映雪在牢中撞墙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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