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将熄未熄之际,老槐树的枝桠突然在夜风中剧烈颤抖,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一尘攥紧阿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远处卡车轰鸣声里夹杂着金属链条的脆响,像是某种巨兽正在啃食月光。
"是开发商。"三叔公拄着拐杖从黑暗中踱出,烟斗在夜色里明灭如鬼火,"上周镇上来的穿西装的后生,说要在咱后山建风力发电站。"
人群炸开了锅。老族长颤巍巍举起族谱,羊皮封面在火光中泛着病态的赤红:"茅山涡的龙脉在风穴口,动了风水要遭天谴的!"几个后生却窃窃私语着"征地补偿股份分红",眼神在篝火与村口间来回逡巡。
阿秀突然站上树根,婚服下摆沾满草屑:"各位叔伯,且听我说个故事。"她声音清凌凌划破喧闹,"前年我进城打工,在建筑工地见过这种事。开发商说盖商业街,结果挖出古墓,整个项目黄了。可咱们村后山那片唐槐林,树龄最老的怕是有千年……"
话音未落,探照灯的光柱刺破夜幕,将整片晒谷场照得惨白。穿荧光背心的测量员扛着仪器闯进来,为首的胖子举着喇叭喊:"茅山涡村的代表出来签字!这是县里批的环保新能源项目……"
"环保?"一尘突然笑出声,震得槐树叶簌簌而落。他扯下胸前红花掷在地上,新郎官的喜服在探照灯下红得刺眼,"你们管把百年老树拦腰锯断叫环保?知道这山坳里每块石头都浸着先人的血吗?"
胖子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从公文包抽出一沓文件:"白纸黑字写着呢,村民代表已经按了手印。"老族长突然踉跄着扑向族谱台,那本承载着村庄记忆的羊皮书不翼而飞。
阿秀瞳孔骤缩——她分明看见村会计鬼鬼祟祟从台后闪过。这个总把"为子孙后代谋福祉"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正把族谱往胖子怀里塞。
"住手!"老族长挥着烟袋锅砸向会计后脑,却被年轻人反手推倒在地。篝火最后的火星在夜风中明灭,像垂死之人的喘息。一尘感觉阿秀的手突然变得冰凉,他们同时想起婚礼前夜,老槐树根下埋着的镇山石突然开裂。
"要动风穴,先从我尸体上碾过去!"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锄头铁锹的碰撞声骤然响起。胖子被逼得节节后退,公文包里的图纸散落一地,露出效果图上矗立着的钢铁巨塔,像插在村庄命脉上的银针。
阿秀突然蹲身抓起把泥土,任其从指缝簌簌流下:"各位叔伯,咱们种的水稻为什么比别处甜?因为后山泉眼通着地脉!这些风车转起来,地气就散了。"她转身面向开发商,月光在婚服金线上游走,"你们要建的是坟场,不是电站。"
胖子额角渗出冷汗,突然狞笑着掏出手机:"抗法是吧?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镇派出所……"话音未落,山道尽头传来汽车急刹声。穿中山装的老者拄着拐杖下车,银发在探照灯下宛如利剑。
"陈教授?"阿秀失声叫道。这位曾主持三星堆发掘的考古学家,去年在村小学讲过课。老人弯腰捡起张图纸,老花镜后的眼睛突然迸出精光:"这是唐代摩崖造像群!小伙子,你们要毁掉的是国家级文物!"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山风穿过老槐树空洞的树干,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会计瘫坐在地,裤管渗出可疑的湿痕。一尘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话:"茅山涡的魂不在族谱里,在种地人的锄头把上,在守夜人的梆子声里。"
陈教授颤巍巍打开随身木箱,取出罗盘在晒谷场中央校准。青铜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停在风穴方向:"龙脉未断,但地气已伤。这些风车……"老人摘下眼镜,镜片映着远处钢铁巨兽的轮廓,"会像蛀虫般掏空根基。"
胖子还想争辩,手机突然响起。接通后他脸色煞白,连连点头哈腰。挂断电话时,他看向村民的眼神像见了鬼:"县里刚接到省文物局通知,暂停项目……"
欢呼声震落了老槐树最后几片枯叶。阿秀却突然拽住一尘往祠堂跑,婚鞋陷在泥里也顾不上捡。供桌下的暗格敞开着,族谱不翼而飞,只有半截带血的烟袋锅躺在尘埃里。
"是会计!"一尘攥着暗格边缘,指节发出脆响,"他偷了族谱想献给开发商……"话音未落,山道上传来汽车引擎声。这次是辆黑色轿车,后座下来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手里转着两枚核桃。
"自我介绍下,我是文化投资公司的。"男人展开折扇,扇面"厚德载物"四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听说贵村有唐代造像?咱们可以合作开发文旅项目,村民占股三成……"
阿秀突然笑出声,惊飞了檐下的夜枭。她捡起沾满泥的婚鞋砸过去,正中男人额头:"文旅项目?就像隔壁村那座被改成鬼屋的古戏台?还是像王家坳那片挂满假桃树的荒地?"
男人擦拭着镜片上的泥点,笑容渐渐凝固。一尘却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露出的红色请柬一角——正是自己亲手写的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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