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山店主死里逃生之馀,刚才听得杨植与丛总督对话,遂咬咬牙说:“罢了,徐州府就让与给你,但你也不能再往北去。”
杨植大喜,当下让淮安经销商约请博山店主吃淄博烤肉,自己则带着伤痕累累的一干军兵回到客栈准备南下。
晚上夏师爷躺床上回想白天的事,似翻书一样历历在目。他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三个字是:两面人!
夏师爷翻身摸到靴子趿拉着穿上出屋,却见隔壁的杨植也没有睡,而是拿着一个酒壶,坐在天井的长条凳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夏师爷走过去,并排与杨植同坐一起,说道:“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杨植虎躯一震,惊讶地看着夏师爷的眼睛,试探地回答说:“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
这踏马回答是什么!你白天吓得发昏,现在还没有醒过来吗?
夏师爷恨恨地说:“我原本以为你是评话里庞太师、潘仁美一流的人物,今日观之,你更像史书的操、莽之辈!”
别装了,你就是两面人,让你这种人考中功名,大明王朝要败在你手里!
杨植悠悠地回答:“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看透我了?”
夏师爷不知说什么好,劝道:“我辈自幼读孔孟之书,学的是经世济民之道,但要执中允厥,守正为心,才是正途。自古以来,圣贤莫不如此!”
杨植却笑着说:“从来如此,便对么?”
夏师爷心中震荡,惊骇莫名,他没有想到杨植会这样回答!
杨植却又说:“现在评价我还早呢,我才只是一个小总旗。今后的日子,谁也不知道。夜已深,且睡去。”说着站起来,挥挥手回房去了。
夏师爷突然感觉杨植的背影孤独又悲凉,他看着天井上的月亮,只怀疑今晚是在做梦。
次日凤阳班军的舟船跟着丛兰大人掉头南下,隔日又回到了准安府。
丛兰把杨植唤到总督衙门书房,屏退左右后说:“你去南京,要多留心江右商会。尤其要注意南昌商旅往来安庆、应天、苏州、松江之间。”
杨植低头想了一下,问:“宁王欲反乎?”
丛兰苦笑:“世人皆知宁藩欲反,宁藩亦知世人皆知宁藩欲反。你既为天子亲军,负有侦缉之责,不可不防患于未然。”
杨植父子俩上次从赣州沿江而下,袁守诚就说不要在南昌入境,以免惹上麻烦。以赣南巡抚王阳明、吉安知府伍文定、安庆知府张文锦等人说到宁王的态度,看来很多人都知道宁王在准备造反,这非常突破杨植的认知。
杨植诧异说道:“怎会如此?我还以为宁王明面伪作恭顺,暗中策划于密室,是一个两面人!他怎么会把‘我要造反’四个大字写在额头上?”
丛兰听到两面人这个词愣了一下,旋即想明白其意思,笑着说:“个中缘由,一言难尽。你尽管去,抵达南京后,莫与南京锦衣卫说起此事。”
杨植又问道:“若我侦缉期间,朝廷另派官员任凤阳等地巡抚,我所获情报是否交与接任巡抚?”
丛兰冷淡地说:“这个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
锦衣卫理论上是天子亲军,负有监控、侦缉之责,而锦衣卫监控侦缉的对象很大一部分就是文官。按规矩,文官是不能处罚、指挥、命令锦衣卫的。
丛兰对杨植说的这番话,只是私人谈话性质,或者说是丛兰给杨植的一个建议。
杨植满腹疑云,但两人地位天壤之别,又不能交浅言深,话已至此,遂诺诺告退。
丛兰待杨植离开,面有忧色伫立院中,眺望明月喃喃自语:“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岂可不未雨绸缪!”
丛兰于弘治三年参加进士科考,中的是三甲第三十八名,赐同进士出身。按大明文官的潜规则,他这一生就不可能清贵,只能在地方上干实事,升迁的天花板就是尚书到头。
宁王欲反之心昭然若揭,朝野上下几乎人所共知。但是大家似乎都很默契,都在等待宁王举反旗的那一天。尤其是南直籍贯的官员,态度更是暧昧。
丛兰是山东文登人,一生功业主要就是在三边和地方打转,没有机会参与朝堂决策,不能理解东南籍朝士的心态,更不敢私下揣摩君父。
宁王若反,必顺长江东下占领南京建制分封,再切断漕运,即使不能北伐登基,至少也能维持南北朝局面。
丛兰想到此处,不禁打个寒颤。真踏马心塞,这大明是我的不成?还不如去延安绥德跟那些粗人打交道,眼不见心不烦!
从圣上到东南文官,个个都是两面人!只怪自己进士名次太差,一直没有见识过高层次的政斗!
得写信给南京兵部尚书乔宇!
杨植带着三十班军继续南下,两日后来到扬州府。军兵无令不得入城,杨植令卫所几个小旗不要在扬州停留,自己则和夏师爷,赵大张二留在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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